李述默了半晌,又接著道,“我後來得勢了,想法子去找那些首飾。可大多數都四散找不到了,找到的唯有這根金釵而已。”
她將金釵日日戴在頭上,不是為了緬懷什麼人,甚至她懷疑自己對母親都沒有任何感情。
她的血是冷的。
她戴這個金釵,只是想日日提醒自己,要一直往上走啊,她沒有愛,所以她要用其他的東西來補償。
李述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對著沈孝就能說這麼多話,她很少跟別人去講過去的事情。
其實人活一輩子,多少都會遇到糟心事,她這麼點往事,不過是深夜裡一些微不足道的辛酸情緒,天明之後收拾心情,一切都會忘在腦後。
也唯有今夜這樣的環境,火苗搖曳,傾盆大雨,夜宿荒山,這樣的孤寂時刻,天生適合將心事拿出來翻檢一番。
李述伸手,隨手扣了扣石壁,落下些許土渣,她道,“沈大人,雖然你年長我幾歲,但我在朝中比你多待好幾年。我說的話,也算是過來人的忠告——”
“——能攥在手心裡永遠都不會丟掉的,一個是權,一個是錢。如果為了旁的什麼東西,比如尊嚴、氣節、感情,反而去犧牲這兩樣東西,那真是天底下最蠢的事情。”
身後沈孝默了片刻,才道,“所以這就是數月前,公主向康寧長公主低頭的原因。”
沈孝說的是他險些被康寧逼成面首的事情。
那時李述冷眼旁觀,不願出手相助。
李述聞言“嗯”了一聲,“想必沈大人一定覺得我冷漠,心中仍有怨言。”
這麼一回想往事,李述竟是才發現,其實她數次三番對待沈孝,態度堪稱惡劣。
沒想到她落難之時,竟是他出手相救。
沈大人真算得上是以德報怨的君子了。
誰知沈孝卻輕笑了一聲,“公主看錯我了,某不是那樣心胸狹窄之人,對那件事我並沒有怨言。天平兩端,每一端在不同人心中有不同的分量,那是你的選擇,我沒有指責。”
她只是為了權力,選擇不去得罪長公主而已。
這無可指摘。
但沈孝望著她後背披散的烏發,卻總是忍不住想起那根樸素暗淡的金釵。
如果能有更多的選擇的話,她未必是如今這樣冷情冷心的模樣。
二人一時就安靜了下來。
李述不必回頭,都能感覺沈孝一直在盯著她看,許是她自尊心作祟,總覺得自己講完故事後,他目光裡都是同情。
她不需要什麼同情。
李述忽然開口,“沈大人,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忙?”
沈孝聽了忙道,“自然。”
李述一下子就轉過身來,一雙眼含著狡黠,笑道,“我手傷著了,沒法扣扣子,你能不能過來,幫我扣一下官袍的扣子……”
沈孝沒提防李述忽然轉了過來,就像貓被踩了尾巴一樣,一下子沒蹲穩,跌到了地上,“你……”
“你說你不會轉過來的!”
他語氣裡竟帶了分不滿的怨氣。
李述見沈孝如此,在對面笑得打跌,“我言而無信,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火光趁著她的臉,一雙眼眯得細長,倒像是狐貍一樣。
於是方才因往事而起的沉重氛圍,就這麼被她岔過去了,倒是有了些滑稽氣氛。
沈孝看著她,不說話,只抿了抿唇。倒沒見過她笑得這麼……開心過。
李述還當沈孝生氣,她斂了笑就解釋,“開個玩笑而已。”
又沒真讓他扣扣子。
便是他想扣,伸出手別怪她剁了他的蹄子!
沈孝斂了眉,將木架上的中衣取下,三兩下就套在了身上。中衣單薄,已經幹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