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進之拔高了聲音,“沈提舉,你可知道,本官是給太子立了軍令狀的:到六月底的時候,一定要徹底將永通渠修好,這樣南邊的糧才能調進來,關中的災情才能緩解,而你們戶部……也才能松一口氣。”
“短短三個月,如此艱難的一道工程,要想讓民工加緊幹活,除了讓他們吃飽喝好,本官是想不出別的法子了。”
他瞧著沈孝,嘲諷道,“沈提舉若有什麼不費糧,但同時又能趕上工期的高招,不妨指教指教本官。畢竟……你可是大鄴頭一個狀元郎。”
沈孝沉默著,他能感受到崔進之巨大的敵意,並且這敵意似乎不僅僅來自於朝堂。
片刻後,沈孝開口,“微臣沒有別的法子。”
沒有別的法子。
關中大旱要想徹底緩解,要麼指望老天爺下雨,要麼指望南方大量調糧。
崔進之嗤笑了一聲,抬起右臂來,漫不經心地將紗布扯了扯,“哦……原來這就是大鄴的狀元郎。”
李述又皺了皺眉。
崔進之今日的脾性明顯不對。
李述瞭解他,他是典型的世家清貴子弟,早年浪蕩過,但一旦進了官場,那層清貴矜驕的皮還是會牢牢地套上。
可他今天表現的非常暴躁,很不耐煩。
就像是故意針對沈孝似的。
他今日這是怎麼了。
崔進之一展眼,又將李述的皺眉看在了眼裡。
帳中李述和沈孝站成一排,而他則站在他們倆的對面。彷彿他們倆才是一起的,而自己像是他們共同對抗的敵人般。
崔進之不喜歡眼前的景象。
昔年他做過我的面首。
我對情郎從來都是溫柔相待的。
這兩句話近日一直回響在崔進之的腦子裡,連帶著李述對沈孝莫名其妙的寬容,都彷彿一根刺一樣,逼得崔進之渾身不舒服。
崔進之懶懶站著,微低著頭,又漫不經心地扯了扯右臂上的繃帶。彷彿已徹底忽視了面前的沈孝。
他已二十五歲了,昔年那段縱馬長安道,滿樓紅袖招的浪蕩生涯早被他徹底摒棄。像是任何一個沉穩的官僚一樣,他將自己套在絳紗單衣裡,規行矩步,聽著朝中官員話外音的話外音。
可極其偶爾的時候,李述還是能在他身上看出昔年的風流清貴來。
譬如這時候,他懶散地站著,漫不經心地去扯臂上的紗布。
帳中站著的沈孝則表情肅穆,脊背挺直,同崔進之形成的鮮明的對比。
終於將紗布扯鬆了,崔進之這才抬起頭來,對沈孝道,“沈大人,今日來永通渠,該看的你都看了,該查的你也都查了,若是無事,還請早些回去戶部,早日調些糧來。”
崔進之笑了笑,往營帳門口走了幾步,站在帳口,對著沈孝伸手一請,“沈大人,請。”
崔進之既下了逐客令,沈孝也只能走人。他轉過身,對李述拱了拱手,然後往門口走去。
沈孝與崔進之先後出了營帳,門簾在身後落下,沈孝聽到崔進之輕聲說了一句。
“離她遠一點。”
沈孝轉過身去,看到崔進之鳳眼含冰,冷冷地盯著他。
說完這句話,崔進之便轉過了身,掀開簾子進了營帳。
沈孝看到營帳裡平陽公主正俯身拿起案桌上的賬本,然後簾子落下,擋住了他的視線。
一道簾子隔開了帳內帳外,彷彿兩個世界。
他本來就離她很遠。
沈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