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那便是公主身處高位太久,只知廟堂之高,而不知民間之苦了。”
“沈孝,你到底什麼意思?”
“下官沒別的意思。公主今日召臣本不是為了敘舊,就是想知道臣為何要彈劾您。一個寒門出身的八品小官,做官的第二天怎麼就不要命地彈劾當朝最尊貴的公主殿下呢?若是沒有人指使,臣怎麼敢做這種事。”
沈孝還是跪著的,可燈火灼灼,卻將他的身影拉的格外高大。
“可從來沒有人指使臣。滿朝公卿,誰看得上臣一介寒門?臣是為了受旱災所苦的關中百姓來彈劾公主的!”
“自去冬起,關中就沒有飄過一片雪,落過一滴雨。關中大旱已經持續了半年了,眼看著還要繼續。米市上糧價持續上漲,多少關中百姓受苦受餓,您去潼關看看,成片成片的流民已經逃荒了!可王公貴族的後院裡,卻堆滿了數不清的糧食。
“公主您是最受陛下恩寵的公主,光是食邑就有一萬石。可你有沒有拿出一粒米來賑災?”
“天地堂堂,沈孝今日彈劾公主,為的不是私仇,而是關中百姓的公憤!”
沈孝深潭一樣的眼盯著李述,在他這番義正言辭的話之下,李述竟忽然覺得有些……羞愧。在權謀場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她竟是頭一遭覺得羞愧,面對這樣一個正氣堂堂的人。
李述別過身去,帶著幾許尷尬微咳了一聲,“沈大人可真是……天真啊。”她本來想說迂腐的,想了想又覺得這個詞不好。
可不是天真麼,一腔熱血只想為百姓做點實事,也不管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也不管後果是什麼。竟然有點……傻的可愛。李述倒對他有點欣賞了。
可欣賞歸欣賞,關中大旱、糧食短缺,這已經不僅僅是賑災能解決的事了。今早她剛提出了“以糧代錢”的法子,為的就是把二皇子逼上思路,讓太子在東宮坐得穩如泰山。此刻她怎麼可能因為沈孝這一兩句義正言辭的話就毀了自己的謀略?
李述不再看沈孝,徑直往門口走去。
她站在門口,想了想,終究還是好心提醒了一句,“沈大人,念我昔年折辱於你,今日這彈劾一事本宮就既往不咎了。”
“本宮再奉勸你一句,你一個寒門子弟,能擠進朝堂已是萬分不易,以後莫要再做這種傻事了。禦史臺是個好地方,低調做官,好好做事,總有你熬出頭的一天。”
織金牡丹長裙慢慢消失在樓梯上,很快這屋裡的所有侍女、侍衛都跟著李述離開了。
沈孝慢慢站了起來,倒不急著走,而是轉身走向了視窗處。站在窗邊,他看到樓下平陽公主上了車架,馬車緩緩前行,最終消失在長安城的無邊夜色中。
沈孝在窗邊站著,將長安城的滿城繁華盡收眼底,燈火通明的夜間,遍地流淌的都是金錢與權力的味道。
繁繁燈火映在他黢黑的眼眸裡,彷彿一瞬間爆發出濃烈的火焰——那是野心的渴望。
沈孝微微地,露出極淡的笑容,意味不明。
他收回目光,轉身離開了包廂,官靴踩在白玉棋子上,聲音悶沉地彷彿踩過一地屍體。
車架在平陽公主府門口慢慢停下來了,紅螺扶著李述下了車。
李述叫府門口通明的燈火晃了晃眼,皺眉道,“怎麼回事兒,迎接誰呢?”
也怪不得她驚訝,平陽公主府裡人不多,也就李述和崔進之兩個正經主子。再加上李述不好熱鬧,往日入夜了,府門口只是掛著幾盞羊角燈照明,哪兒像今天這麼燈火通明的。
門房忙迎上來道:“稟公主,這是駙馬爺讓弄的。聽說您今夜有事出門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駙馬爺怕您回來晚了,專門點的燭火照著路呢。”
李述卻皺了皺眉,崔進之什麼時候這麼關心她了?無事獻殷勤,莫非太子那頭又要讓她做什麼事?
李述道,“崔進之在哪兒呢?”
門房道,“稟公主,在東院的花廳。”
說話間李述已跨進了大門,她聲音冷淡,頭也不回地吩咐道,“把那些多餘的燈籠都摘下來,像往常一樣留兩盞羊角燈就行了。”
門房連忙應是,心裡卻直嘀咕:駙馬爺這可是一番好意吶,怎麼公主不領情呢。
花廳裡頭,崔進之已等了半個時辰了。一盞茶叫他喝得從黃變了白,此時已經連味都咂摸不出來了,他端起茶盞來,擱在嘴邊又不想入口,末了慢慢放了下去。此時便聽見花廳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李述的身影便出現在門口了。
崔進之不自覺露出個微笑來,待看清李述的穿戴後,忽然又凝了笑。她今日一身華服,遍身都是金線繡成的牡丹。如此盛裝,去見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