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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史臺下卯是酉時,可這會兒已經是戌時了。
門牙上懸著兩盞風燈,夜風初起,風燈搖搖晃晃,照出簷下靜站著的沈孝。這是他在禦史臺當值的第一天,諸事不熟,因此待到這時候才下卯。
黑洞洞的長街闃靜極了,彷彿能聽到血脈流淌的聲音。
沈孝手裡捏著自己的奏章,目光盯著虛空的遠處。
這是他今早遞上去彈劾平陽公主的奏章,可奏章還沒到皇上面前,就被門下省打回來了。也是,畢竟門下省可是鄭僕射的地盤,鄭僕射是太子的老丈人,而平陽公主的駙馬崔進之又是太子的死黨,為了這層關系,鄭僕射自然也要好好護著平陽公主。
思及此,沈孝忽然冷笑了一聲。
這朝堂,可真是官官相護,密密麻麻的網織地密不透風,他一個寒門出身的想要前進一步,太困難了。
就在這時,兩個帶刀侍衛不知從哪裡像鬼一般出現在沈孝面前,他們鷹一樣的眼將沈孝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監察禦史沈大人?”
面色不善,語氣不善,彷彿下一秒就要將沈孝抹脖子扔到亂葬崗去。
可沈孝竟然微微笑了笑,寬袖掩蓋下,他緊緊捏著自己那封奏章——雖說奏章被門下省打了回來,沒有遞到皇上面前,可平陽公主線報多著呢,定然知道自己彈劾她這件事。
若是換了其他不打眼的小官,惹了平陽公主不高興,她一句話就能將人打壓下去。可沈孝不一樣,沈孝同她有“舊情”,就為了這遭往事,她也不會悄沒聲兒地將自己貶下去——起碼要先見一面。
步步為營,沈孝心裡算得清楚。
世家大族、奪嫡之爭,這朝堂上密密麻麻都是不可觸碰的網,他不過寒門出身,縱然高中狀元又如何,想要往上爬,光是付出比旁人一萬倍的艱辛還不夠,更需要冒險一搏。
昔年她玩弄了他,莫怪今朝他利用她。
“平陽公主有請,沈大人,跟咱們走一趟吧。”
沈孝本以為這兩個侍衛會將他帶去平陽公主的府邸,沒想要竟是帶自己去了最繁華的朱雀大街,雖已入夜,但朱雀大街卻還是燈火通明。仙客來酒樓紅燭高照,門庭若市。
沈孝微微抬頭,看著牌匾上鎏金的“仙客來”三個字,想起前幾天自己買米時,平陽公主的車架也是停在這酒樓門前的。
看來她對這家酒樓是真的情有獨鐘。
侍衛帶著沈孝進了仙客來,徑直上了三樓。三樓都是包廂,比大堂裡安靜許多,金玉閣包廂門口站在四個侍衛,見沈孝來了,看也不看他一眼,對門裡恭敬道,“公主,沈大人來了。”
門悄麼聲地開啟了,室內通明的燈火傾瀉到走廊上。沈孝捏了捏掌心,忽然覺得有些緊張。
落腳是綿密的地毯,落地無聲,八盞鎏金仙鶴銜燭落地燈立在角落裡,映襯著室內的金碧輝煌。透過鏤空的隔扇,沈孝看到一個華服女子坐在窗邊的羅漢榻上。
她身後的窗外,是整個長安城通明的燈火。
一個絳紅紗衣的侍女悄無聲息地迎了上來,“沈大人這邊來”,帶他繞過隔扇,引到窗邊,對著羅漢榻上的華服女子恭敬地福了福身,“公主,沈大人來了。”
可羅漢榻上的人沒有一點反應,彷彿沒有聽到,只是自顧自地同自己下棋。
未經允許,沈孝這樣的八品小官是不能直視公主的。沈孝垂著目光,看到她華服極長,裙擺拖在了地上,彷彿開了一地金色的牡丹。
極俗、極豔、極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