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悽厲劍風即將近身之時,俞昭霍然從幻境中驚醒,一閃再閃,這才躲過黑衣人的劍勢。
原來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象,前幾日與丁杏子的對話竟成了她此時的悲哀。她的目光不離黑衣人手中的嘆雲劍,暗想他是什麼時候把劍偷去的?
俞昭攥緊雙拳,手心沁出汗來。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偷去她的劍,這人的身手定在她之上,那麼,她該用何種方式將劍奪回來?
偷襲?先發制人?還是……
慌亂之際,目光一掃,她忽見黑衣人手腕上束縛著黑色布條,上有白色的魚圖案。那魚的形象極其兇,眼睛瞪得甚大,口生利牙、背有尖刺,尾部則被撕裂開來。
“合,息,山!”俞昭一字一頓,方才還猶豫且愕然的目光頓變,一切的躊躇被她拋在腦後。
合息山,鯤幫。她永遠也不會忘記。便是他們讓她年僅八歲就失去了亦父亦友的阿爹,便是他們讓阿爹死得那樣慘,便是他們將她阿爹的畢生心血肆意踐踏、毀壞,付之一炬!
執念一起,自然而然又將陷入對方手中嘆雲劍的幻境。俞昭卻不慌不忙從腰間布囊裡取出銀針,趁對方的瞳色未完全轉變,即趁幻境尚在形成時,驟然發難。
針刺中xue道,可救命也可奪命。經絡被銀針封住之時,便是行動被封住。六枚銀針接連刺在黑衣人兩臂脈絡上,快準狠。縱使幻境展開,黑衣人也因雙臂酥軟,再握不住嘆雲劍。
輕易奪回嘆雲劍,心中怒意終於無法壓抑,俞昭當下一劍砍在黑衣人兩膝。黑衣人慘叫著跪下之時,她飛起一腳將他踢得一個仰倒,趕上去又是一劍劃過他的頸部。
劍下無情,血如泉湧,噴射而出,淋得她滿臉都是。但這還不夠。隔著血色,俞昭彷彿著了魔一般,看著逐漸死去的黑衣人,她驟然狂笑。
“合息山!來啊,來啊!來一個我殺一個!一個都不留,一個都不會放過你們!”
宛如從血獄爬起的女修羅,俞昭舉起嘆雲劍,砍起黑衣人的屍體來。
溫血飛濺,她卻愈加瘋狂,渾然不覺自己的氣血已紊亂。
“爹下葬之時,渾身都是血!師父說他親眼看到你們把爹的屍首當作木頭那樣,當成木頭那樣劈砍!”
“爹與你們無冤無仇,為什麼你們要那樣狠毒?為什麼死的是爹!為什麼?!”她哭喊著,將滿腔悲憤盡數傾瀉在屍體身上。
敵為魚肉我為刀。十餘劍過後,方圓一步之內皆浸染黑衣人的血。
也不知究竟揮劍多少次,更不覺地上的人是何等程度的血肉模糊。不知是第幾劍過後,一隻小小的木頭魚滾落在俞昭手邊。木頭魚已被劈開來,內中一張染血的布條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十
韓朱真是被嚇了個半死。
問罷俞母,確定一些事後,他立刻朝著丁杏子的住處趕去。
正思索見到俞昭後要用何種語氣詢問,不料半路上卻撞見眼前這副慘像,當時嚇得他魂飛魄散,腿一軟,竟是撲通一聲跪倒。
血腥味撲面而至,如此濃鬱定是剛死了人,而且還是被弄斷大動脈的那種死法,不然哪裡會有這麼重的味道。
深山老林還能撞見殺人的,殺手竟還是個女的,也不知道死者與殺手究竟多大仇多大恨。
掩住口鼻,韓朱強行忍住胃中的不適,幾乎是爬著前行,想繞過近在眼前的兇殺現場。
但下一秒,一把劍橫在他眼前,劍身還淌著血。韓朱終於忍耐不住,霍然撐地站起,捂著腹部跑到一旁,哇的一聲嘔吐起來。也不管自己這麼做會不會招來對方一劍,他只求吐個幹淨,免得死後落得被嘔吐物憋住的下場。
想象之中的封喉一劍卻並未到來,相反,韓朱甚至聽到了女子的哭泣之聲。
他疑心是不是自己出了幻覺,天底下哪有殺完人還哭得這麼傷心的殺手?他當下抹抹嘴角,大著膽子轉頭,卻是著實吃了一驚。
“阿……阿昭?!”話出口,韓朱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抖得不成樣子,但這也是無奈,哪個人頭一次目睹殺人慘狀不會怕?
俞昭一身灰白的布衣像是剛從血水裡撈上來。韓朱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她,又瞥了眼地上。俞昭……殺人?他實在無法將這兩個詞聯絡到一起。
俞昭肩膀一抽一抽地啜泣,右手握著嘆雲劍,左手不曉得捏著什麼。韓朱最心疼女人哭,而且剛剛還知道了俞昭這時的身份。一見她哭成這幅樣子,他也不顧血汙,走過去就將她抱在懷中。
“別哭,別哭!怎麼了?發生了什麼?”韓朱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變得柔和一點。
俞昭卻好似沒聽到他的話,她眼神恍惚著,口中喃喃:“杏子,你說得對,我……”
驀地,一口殷紅噴在韓朱胸口。俞昭竟雙目一閉,暈厥過去。
“阿昭!喂!!”韓朱又被她嚇了一回。他趕緊給俞昭號脈,發覺只是純粹的氣血上湧,這才稍稍放心。
見俞昭隨身帶了針囊,韓朱便取了銀針,紮進她幾個xue道,隨後小心翼翼將她橫抱起,慢悠悠向丁杏子住處走去。
“早知道你有這麼深的執念,我就早幫丁杏子一起勸你了,也好給自己省點心。”韓朱邊走邊自言自語,“哎,我怎麼攤上你這朵黑蓮花,就知道把事兒悶在自己心裡,也不怕悶出病來。來來來,你倒說說,今天連著嚇了你親夫三回,往後想怎麼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