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待看見門外的景象,他嚇得一激靈,忙跑過去,要接過斟一大師的掃帚。
“師父,師父,給我吧,我來吧。”
斟一大事笑笑,沒把掃帚給他,轉而道:“你去將水挑滿吧。”
小和尚撓撓頭,呆了會,點點頭,“哦。”
他轉身走開,走到半途,莫名回頭看一眼。
斟一大事拿掃帚,打掃院子裡的落葉和灰塵,面目慈和,一串佛珠掛在脖子上,隨著身體,微微搖晃,清晨的陽光灑下來,碰到佛珠,立即反射出清淩而平和的光芒。
他今日著了身白色素衣,尾長拖地的沙衣半拖到地上,隨著步子,緩緩逶迤前行,一片塵土黃葉,素白的沙衣卻不染絲毫塵埃。
遠在寺廟之外,一輛低調奢華的馬車靜靜地停在這,已許久許久,跟周圍熱鬧非凡的景象格格不入。
周圍路過的百姓無不側目而視,又若無其事移開視線,慢慢朝寺廟走去。
“娘娘,咱們不進去嗎?”一個嬤嬤小心翼翼觀望著太後娘娘。
車裡的人正是微服出來的太後。
靜了會,太後緩緩搖頭,神色且悲且喜。
他已出家,她這個滿身紅塵與罪孽的方內之人又何必去打擾他那個遁入空門,慈悲出世的方外之人。
又過了許久,她緩緩開口,“回去吧。”
馬車開始慢慢轉身,太後靠在車壁上,望著窗簾,怔怔出神。
突然,一陣風襲來,窗簾陡然被掀開,神聖出世的桃源寺廟陡然映入她眼簾。
身體不自覺挺直,眼神直直地望著那邊——
風飄過,窗簾緩緩落下,那座寺廟也緩緩消散。
鼻子陡然一酸,她尚未反應過來,臉上卻已淚流滿面。
顫顫地抬起,撫摸自己滿是淚痕的臉,太後怔怔地,渾身顫抖地將放到眼前,呆呆望了會。
下一刻,她立即將大拇指塞進嘴裡,狠狠咬住,呼吸漸漸急促,眼前一片模糊,卻仍舊壓不住喉嚨裡愈加上湧的哽咽聲。
這是她,該為二十多年前的眼淚。
二十多年前,梅府大姑娘出身勳貴,家世顯赫,詩書禮儀,無不精通,性情豁達,豪爽大方,與天元帝繼後嫡子皇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情愫暗生,且天元帝繼後乃是她親姨母,最疼愛她不過。
當時的梅府大姑娘實乃京城無論樣貌,性情,家世還是才藝皆冠壓群芳,當時她以為,最後她會在諸人的祝福下與表哥成親,美滿一生。
可是最後,梅府和她的親姨母卻將她許配給了當時的太子,前皇後嫡子——大皇子。
大婚當日,她渾渾噩噩嫁入東宮,而一向秉性柔和,溫柔多禮的皇子卻脫下白衣,披上戰袍,冒雨連夜趕往邊疆。
在那裡,一呆就是五年。
便是天元帝駕崩,他也不曾回來,再次回來,她已是高坐上位,不受寵的皇後,形容枯槁,神色灰敗,而他,經受風沙磨礪,卻變得愈加堅毅,果敢。
當時,即位的太子有名寵妃——韓氏。
韓氏一直想代替她成為皇後,便利用當年她和皇子的傳聞,惹皇上起疑,皇上一直未能完全放心皇子,加上他這些年在邊疆,軍威甚重,直接威脅到他的統治,當下自然順勢質問於她和皇子。
她不屑於向他解釋,卻不敢汙穢表哥的名聲,幾經回,兩方各有輸贏,惠太妃的孩子便是那次大流血事件被陷害流産。
最後,當時還是太後的太皇太後出,才制止了事件的進一步蔓延。
然而,他卻對這樣的生活産生了厭倦,隔日,於寺廟剃發出家。
從此,世上少了位溫爾雅,剛強熱血的皇子,多了位柔和大度,慈悲為懷的斟一大師。
她永遠記得那一晚,北風冷冽地吹,她坐著馬車,穿著兜帽,縮著身子來到寺廟,卻只能見到他背對著她的身影。
他說:“施主,請回吧,這裡只有一位名叫斟一的化外之人。”
混混沌沌回到富麗堂皇的皇宮,看著宮裡載歌載舞的熱鬧景象,她冷笑一聲,飲下了絕嗣藥。
從此,世上也沒了紅塵做馬,放蕩豪爽的梅府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