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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最悲哀之事莫過於黃粱一夢。不巧得很,有縷遊魂就剛經歷了一遭。
這遊魂就在前兩日,還在堂堂寧相府家三小姐寧溪光的體內。此之前她經年宿在一方玉枕內,無名無姓也不記得自己過往,正巧得了個丟了魂魄的身子歡喜得不得了,怎料一瞬之內卻是又回了原先棲身的那方玉枕當中。
前後落差之大,使得她難以接受,幾次號啕大哭至暈厥,甚至根本沒弄清楚自己所處的環境情勢。也就因此,又為自己招來了另外一樁禍事。
且說這日,玉枕內的魂魄哭得累了,便不知不覺陷入了一光怪陸離的夢境裡。
夢中皆是張著血盆大口的妖怪,環伺著她虎視眈眈。她下意識的想跑,卻發現手腳都邁不開,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東西一步步的逼近來咬噬自己。
那種無力令人絕望到窒息,使得她渾身顫慄,徑直從夢中驚醒了過來。倘若此刻她在寧家那位小姐的體內,哪裡會有沒有手腳不能逃跑的困局。她當了兩日的“寧溪光”,當真懷念得很,又想到自己沒有名字,不如從此往後叫了“溪光”這名字權且當個紀念也好。
恰此時,什麼東西從頂上潑下,將玉枕淋了個透。猩紅粘膩的血帶著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將之包裹在了其中。原本將要脫口而出的一聲驚呼,在她看清眼前站著的一人後全堵在了喉嚨口。
“……這,這樣是不是就好了?”
說話的正是此刻站在溪光面前的婆子,生得膀圓腰粗,面盤卻是方正。她雙手緊握著手中的木盆,神情古怪的疑聲自言自語。“淋了黑狗血,總不會再有什麼髒東西了吧……”過了會,婆子又湊在玉枕的跟前,彎著腰來來回回的打量。
溪光幾時受過這樣的對待,又憋屈又氣憤,可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響,只是咬緊了牙齒。其實難怪有人要將她當成邪祟看待,就是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何她發出的聲能被人聽見了。
就在這幾日,裴家的小少爺裴棕幾次親耳聽見被他從祠堂裡帶回的玉枕嗚嗚咽咽的哭。裴棕不過七八歲的孩童年紀,半夜聽見這種動靜自然被嚇得不輕,因此就發了燒說起了糊話,唸叨的全是枕頭出聲之類的話。
這世間哪有什麼是能開口說話的玉枕?除非是年份久了成精了的物件。
這婆子正是受了差使來除邪去祟的,特地取了新鮮的黑狗血來辦。而溪光被這黑狗血淋在身上的滋味實在難受,含在眼眶中的淚珠沒忍住就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那東西在哪!”忽然插入了一道慍怒的女聲,聲音由遠而近。婆子趕緊轉過身,見了來人又是意外又是驚訝:“大、大少奶奶……”明明這會子是應當留在淮州裴府的人,忽然出現在了京城老宅,怎麼能不叫人驚奇。
溪光寄居的這方玉枕曾被放置在裴家祖祠許多年,她倒是將這家裡的人物認識了個七七八八。這位大少奶奶,恐怕就是十年前嫁入門的大郎媳婦餘致,今年約莫二十七八的歲數。早些年溪光在祠堂的貢臺上曾遠遠的看過一眼,記憶裡她是個極為溫婉的性子。
可是這會,餘氏徑直越過了那婆子,一雙微腫通紅的眼直接鎖住了庭中石凳上那塊血紅黏膩的玉枕頭上。
溪光觸及那探來的目光,不覺後背發涼,眼前這婦人煞氣逼人,一副恨毒了的模樣,哪還尋得見當初的半點溫婉。她心中忽然有種不好的念頭……
只見餘氏幾步上前,絲毫不遲疑的將玉枕舉了起來。由始至此,她都沒有說一個字,可是神情決絕,顯然早已是下定了決心必要如此做了。
“……”溪光才有不好的念頭就當即應驗了,想著這要是被摔下去肯定是要被摔個稀巴爛了。偏偏她現在靠自己逃脫不得,若是再發出什麼聲響來只怕更是要被認定成妖邪。
這樣的狀況……竟是同她剛才所做的夢一般了,都是身不由己的無力。
這時候,先前那婆子卻是拼死一般的擋在了前頭,雙手張開作勢要接,滿臉驚恐的呼道:“摔不得!摔不得!大少奶奶,這是宮裡頭賜下來的東西呀!”
她雖然只是個下人,卻也知道今日這東西萬一碎了傷了,後面自己個兒也要跟著遭罪。“大少奶孃三思!”
“摔不得?”餘氏聲音悽厲,“這東西不幹淨害苦了我的棕哥兒,怎麼摔不得?我今日必須要毀了它!”玉枕被她舉過了頭頂,上頭濃稠的狗血濕噠噠的往下滴,落在她的額頭,順著臉頰延綿而下。如此這般讓餘氏整個人更加猙獰可怖。她心火如熾,順勢一腳踢在了前頭攔著他的婆子身上,將那婆子踢得滾去了一旁。
餘氏怎麼會不知這東西的來歷,正是因為知曉,才更清楚老夫人不會將之毀掉。只是她如今夫君亡故唯有棕哥兒這麼一個命根子,根本管不及旁的什麼了,心一橫就這東西狠狠往下砸去。
溪光瞧見自己被松開,急急的往地上墜下,心也跟著落下了深淵一般,嚇得緊閉上了眼要驚聲尖叫。
可是,正當她嚇得幾乎驚撥出口之時,不知什麼東西驟然擱在了她唇邊上。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溪光也不及細想,下意識的開口死死咬住了那溫熱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