産婆憂心忡忡,她見楊瑾竟然跑進産房,驚得差點跳起來,忙對著馮知春打氣道:“夫人,加把勁啊!小主子已經露頭了,熬過去,就順了!”
傅大夫迅速檢查完馮知春的情況,攤開針袋,一掌五指伸下去,夾起四根銀針。他掃了産婆一眼,“安靜,等會有的是你說話的時候。”
産婆吱一聲,縮到一旁。
楊瑾迅速替補她空出的位子,看到馮知春,眼眶瞬間紅了。
馮知夏已經落下淚來,咬住唇不敢發出聲音,只見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片刻,傅大夫已經紮下好幾針,他掃了眼馮知春的臉,發覺她又開始“昏昏欲睡”,忙叫道:“快跟她說話,別讓她睡過去!你們幾個,用熱毛巾給她擦身子,別讓四肢冷下去!”
楊瑾立即按住馮知春的額頭,變相提著她的眼皮,“馮知春!”
“長姐!”知夏喚道,“長姐,孩子的衣裳你還沒做完呢!你記得嗎?你說等孩子出世,就改入秋入冬了,得把衣服早早備好才行。這才繡完秋天的,入冬的襖子還沒做呢,就數你女紅最好,你別睡,醒一醒,我還等著和你一起挑花樣呢!”
“知秋最愛吃的涼品只有你會做,我們學都學不來。一入夏知秋就吵著要吃了,可惜他在軍營鍛煉,今年還沒吃上一口。”
馮知春的眼仁往知夏的方向微微轉動。
知夏說了一會,嗓子酸澀,說話也哽咽得斷斷續續。她拉拉楊瑾的衣袖,“姐、姐夫,你也說些什麼吧!”
楊瑾盯著馮知春的臉,開口卻是對知夏說的,“要哭出去哭,在這裡,給誰哭喪?”
知夏嗝了聲,捂住嘴,把剩下的哭嗝擋回胸口。
不對勁。
楊瑾臉上沒有表情,悲傷、難過、緊張,一絲表情都沒有。
方才知夏沒有細想,因為楊瑾一貫是這樣的表情,還以為姐夫不愧是經歷過大生死大場面的人,這種時候也很鎮定。現在近距離觀察,才發現楊瑾雖然面無表情,一雙眸子卻濃墨一般,壓抑著多少情緒。
楊瑾為官公私分明,怎麼可能因為自家的私事,就遷怒到無辜百姓——産婆等人的頭上,還叫他們“一概隨去”?
他兩次說出有違平常狀態的話,更能說明他掩蓋在冷靜面目底下的激烈情緒。
長姐出事,最著急的應該是他。
怎麼可能鎮定呢?
楊瑾抬起按住馮知春額頭的手,放輕聲音,“你若想睡,就睡。”
“姐夫?!”知夏一驚,拽住楊瑾的胳膊,“你在說什麼?不能讓長姐睡!”
楊瑾移過眼眸,看了馮知夏一眼,眸中有深深的頹態,“你看不見,她這麼難受?我捨不得她難受,你捨得?孩子沒了就沒了,可是不把孩子取出來,她是不是也難有機會活下來?我讀世間雜聞,有種說法是,難産而亡的孕婦死後一小段時間裡,腹中胎兒也許還留著口氣,這時為了讓嬰孩存活,需要剖開孕婦的肚子,把嬰孩取出。這種,你聽沒聽過?”
馮知夏認識楊瑾以來,除了見識過他對嫌犯巧舌如簧,還未與他有過這麼長段字的對話。
更讓她說不出話的是楊瑾說的這個方法,她聽說過,醫書上也有記載。大夫並不能每回都妙手回春,有時候天命如此,該走的人,還是會走,這時候大夫要把目光放在更有希望的人身上。
知夏說不出反駁的話。
楊瑾溫柔地握住馮知春的手,“當年,你為救楚雲落水。寒冬的水刺骨如冰,你也敢往下跳,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怎麼不能勻今日一半?你高燒不退,連大夫都說要看造化,一直燒下去,就算行了,腦子也燒傻了。可你不還是生龍活虎的,還嫁給了我。當年的運氣呢,怎麼不能勻今日一半?一碗碗湯藥灌下去,都不見你醒。我那時要顧禮節,男女有別,連馬老爺那點關系都沒有,只能靠上你家詢問楚雲情況時,隔著窗戶看你一眼。你不知道,我當時多麼生氣,多麼憤怒,又多麼絕望。我覺得我自己很沒用,連護你都護不住。現在呢?我還是這麼沒用,關鍵的時候,你都只能靠你自己,何時靠過我?我怎麼這麼沒用?為什麼?”
他慢慢收緊手的力道,兩隻手十指相扣,密不可分。
“馮知春,你若想睡,就睡。我會陪你一起睡。老天爺真要收你,我也會叫他強行也把我收走。就算沒用,我也要纏著你!”
馮知春的雙瞳,徹徹底底地轉向楊瑾。
甚至,楊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感覺到馮知春的手指在回應他。
傅大夫最後一針紮下,馮知春突然反應劇烈,整個身子弓起來,抓住她腳的僕婦嚷道:“啊啊!頭!頭又出來了一點!”
産婆這是回歸她的本職,趕忙跑過來,看了看嬰孩的情況,道:“得快點!孩子的頭不上不下,別沒氣喘,被憋死了!夫人!加把油!廣安城還不能沒有楊大人,你不能走,更不能帶他走!”
馮知春身上不知哪來的力氣,抓著旁人的手,又“啊——”了一聲,上半身彈起來,順勢抬起手——
“啪!”
她扇了楊瑾一個耳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