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愣愣地低頭看了眼手中血紅的短刀,又看了眼倒地不起的人牙子。她木然地握著刀,往前踏出一步。馮知春抓住她的手腕,焦急道:“你要殺了他?”
“我……”婢子回過頭來,滿臉血紅,雙目更紅。那雙笑起來很好看的眼睛,如今盛滿冰冷的水和炙熱的火,憤怒又悲愴,“他……他們害我……害得我……我!”
“你不能!”馮知春加重了些力道,不讓婢子動手,“你若殺了他們,你會……”
殺了人,是要自己走進地獄,走向毀滅。
深受其害,不痛苦嗎?痛苦啊,自然痛苦!
受辱償還,不正確嗎?正確啊,又不正確!
馮知春來自後世,她信法律給予人的最基本的底線。殺人要償命,不管殺人的有再大冤屈,不管被殺的有多麼混蛋,這是亙古不變的。
人牙子的罪孽,天道自然在,法道自然在,這樣的人,自有他的人懲天罰。
但那些都不該是一個少女給的。
為了一個人渣,賠上自己一條性命,賠上自己的大好年華,不值得。
馮知春千言萬語堵在喉間,無法言語。她知道她身在哪裡,這個世道把什麼看的很重,婢子所遇到的,幾乎要把她的天都打碎壓下了。自己說這幾句道義話,怎麼說服的了她呢?
“你罵他打他傷他,怎樣都好,不要殺他。一切都會過去,沒有那麼糟糕。”她只好拖住婢子的手,懇求道,“你為了你自己,也不要殺他。”
船上火勢越來越大,楊瑾他們已經靠近過來。老漁夫的兒子有一手,已經空手擒住防火的另一個人牙子,提著人從船尾過來。
幾個男人跨過船,捕快把兩個人牙子用鐐銬烤住。透了水的船承受不住這麼多人,男人們趕忙讓三個少女先上了一隻船,又把兩個人牙子押到另一隻船上。
婢子站在船頭看幾人手腳麻利忙來忙去,若有所思。
馮知春上前來,叫婢子坐到裡頭歇息。她走到婢子身旁,還未開頭,卻聽婢子先說道:“馮姑娘,你之前問我叫什麼。我還沒告訴你呢。”
婢子轉頭看她,露出一個輕輕淺淺的笑容:“我原來本家姓楚,單字一個雲。”
馮知春看著她,笑起來時眼睛很是好看,眸光中全是輕松,卻是古怪。
“馮姑娘,你是個很好很好的人……若我爹孃當年賣我入的是馮家,該多好呢……”
“你……”
馮知春發出一個音節,婢子忽地一縱,整個人如飛舞的蝴蝶一般,又如輕盈的飛蛾一般,撲入了洶洶火船之中。馮知春想拉她,手慢了一步,只抓著她一截手指,還溜了空,就這樣眼睜睜地看她落進炙熱的火舌之中。
婢子這一縱突然,誰也沒料到,誰也沒反應過來。
搖曳的火舌,炙熱,火紅。
囂張又悲傷地搖晃在馮知春的瞳孔中。
——“姐——!!!”
她望著能吞噬一切的火焰,她雙瞳微微顫著,不禁就往前跨了一步。
“馮知春?!”
在她的意識都沒有跟上的時候,她的身子已經縱身一躍,跟著婢子落進滾滾火浪又將將欲沉的船上。
婢子驚詫看她:“馮姑娘?!”
馮知春盯著婢子,又不像在盯著婢子,婢子的身上似乎總漂浮著別人的影子。
“死了就可以嗎?”
“活著就不可以嗎?”
她抓住婢子的肩膀,“我不會讓你尋死的!”
大火燒到身後,整個背都滾滾發燙。她使出全力,抱住婢子往船外跳,跳入冰冷的河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