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完了嗎?”就在這時,公孫珣忽然回頭,打斷了自己兒子的神思。
“是!”公孫定趕緊應聲。
“你問完了,我卻還有件事情說與你聽!”
“請大人下旨!”公孫定沒有勒馬,因為他知道父親不喜歡那樣。
“等月底交州牧和大司馬一併到來以後,我便要登基為天子。”公孫珣宛如在說什麼家庭瑣事一般隨意。“屆時你為太子……這也是專門喚你來的緣故……但受任太子後,莫要我催促,自己直接回沓中去!謝徴身死也好,你受任太子也好,都要與我屯田出一番成績出來!加冠之後,再回洛陽!”
“諾!”公孫定不敢猶豫。
而父子二人說完此言,卻非沒了言語,而是沿途指點新營造的洛陽城,盡說些往日閒雜事而已。
譬如,此處某人與段熲拔刀對峙過;彼處曾有某人餵過雞;那處是某人初識他某位夫人處;這處某人曾拖著某個權閹的屍首遊過街。
凡此種種,卻是折騰了一下午方才回到那處臨時駐蹕的私宅,而全家難得一起用過晚飯,也算是給久未歸家的長子接風洗塵了。
晚飯之後,華燈初上,公孫珣與說話漸漸利索的小女兒相互閒扯了一陣子,卻又忽然摒棄諸人,來後堂肅立,求見自己親生母親,也就即將升格為皇太后的公孫大娘。
話說,母子二人這些日子一直都在洛陽,公孫大娘更是一直在安排洛陽城內外的規劃事宜,雖然都很忙碌,但每日也都能相見,並不缺說話的時候……所以此時公孫珣忽然突兀正式求見,倒是讓公孫大娘的侍女們驚慌不解。
不過,公孫大娘本人卻並沒有什麼不解,其人甚至早有準備。
二人見面,公孫珣朝端坐後堂的親母行禮完畢,起身後也是乾脆直言:“母親,兒子見過了漢帝,決心已下,大約秋收前便要了結此事,登基稱帝!所以今日專門來求一物!”
公孫大娘緩緩頷首,然後便親自從身後捧出一個巴掌長寬的方正匣子來,直接擺在了一側几案之上,並一聲嘆氣:
“早就知道瞞不住你,等著你呢!”
公孫珣走上前去,開啟匣子,從容取出一方玉璽。
只見此璽方圓四寸,上紐交五龍,下方正面刻有八個大字,正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非只如此,玉璽四角之一,明顯磕破,卻是被人用赤金補上。而金玉交加,青黃浸染,燭火之下,熠熠生輝,更顯動人。
不用說了,這便是那傳國玉璽……公孫珣久尋不到,早猜到是自己母親透過公孫越在當日亂中直接拿到,或者是直接在亂後讓人從什麼井中尋到,只是一直沒有聲張而已,也沒有逼問誰。
“好寶貝!”公孫珣拿在手中看了半日,卻又不免搖頭。“其實母親的心思我大概能猜到……井中之至寶,上面又有龍,而母親自陳是從井中因為龍‘穿越’至此,二者果真有聯絡嗎?”
發中已經有微微白絲的公孫大娘聞言也是黯然一時,卻是扶了下自己那也已經磨損許久的黑框眼鏡:“不知道,我也沒膽量帶這東西跳井試一試,在這邊活了四十多年,兒孫滿堂的,馬上都要成太后了,事到如今,難道還指望能回去?還不如認認真真想做個孝莊太后什麼的。倒是你,這次登基這麼急促,而且到底是漢家四百年天命,總有人在意的,留給你正正天命也好!”
公孫珣啞然失笑,卻又將手中還沒捂熱的傳國璽給放回了匣中,然後轉身對自家親母失笑以對:“雖說沒有必要跳井什麼的,但何妨磨點玉粉放粥中,試試有沒有特殊功效?或者將來母親真有千古的時候,按母親說的,葬在塞外草原上,埋骨入地三尺,白馬踏平之時,順便將此物隨葬,說不得還能魂魄寄託於上,再活一世呢?”
“莫要開玩笑。”公孫大娘難道沒好氣言道。“我倒不是捨不得這東西,而是心中真有對此物有些掛慮。”
“兒子不是在看玩笑。”燭火下,公孫珣直接將匣子推到了自家母親身前。“區區死物,我還沒放在眼裡,區區天命,我也不曾在意……要我說,母親心中有掛慮,留著便是!兒子要登基當皇帝,母親給個別的賀禮也無妨。”
公孫大娘將目光從玉璽上抬起來移到自己兒子面上,卻輪到她失笑以對了:“你娘我早該想到的……不過,我也確實早有準備!我答應你便是,等你登基後,安利號可以歸為國營,任你來處置,但你也要應許我幾件事。”
“母親請講。”公孫珣躬身以對。
“第一,安利號牽扯龐大,如今連我也不知道有多少生意了,需要緩緩移交,省得出亂子。”
“這是自然。”
“第二,安利號之所以無往不利,乃是靠著它是一家商號,而非官署……你拿到手後,務必謹記,拆分也好、合併也罷,卻不能讓它與朝廷官僚之間有太多交集、流通之處,不然這個商號自然會鈍掉!”公孫大娘肅容提醒。
公孫珣重重頷首。
“那就去吧!”公孫大娘也是忽然釋然起來,卻又抱起玉璽向後舍轉入。“能給你娘留個念想,也算是有良心了。”
“母親長命百歲,將來也會有良心的!”已經轉身欲走的公孫珣回過頭來,同樣釋然。
橫在母子二人之間的那個龐然大物,如此輕巧被一方玉璽撬起,或者說燕國天命最後缺失的一角,如此輕巧被一方玉璽補上,只能說怪不得此物價值連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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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矣,至治之君不世出也!禹有天下,傳十六王,而少康有中興之業。湯有天下,傳二十八王,而其甚盛者,號稱三宗。武王有天下,傳三十六王,而成、康之治與宣之功,其餘無所稱焉。雖《詩》、《書》所載,時有闕略,然三代千有七百餘年,傳七十餘君,其卓然著見於後世者,此六七君而已。嗚呼,可謂難得也!而及太祖以燕覆漢者,盛哉!其除漢末之亂,比跡湯、武;致治之美,庶幾成、康。自古功德兼隆,由三代以來未之有也。至其率性而為,不敬禮法,不尊天地,辱文好武,傲上重下,堪可嘆也。然《春秋》之法,常責備於賢者,是以後世君子之慾成人之美者,莫不嘆息於斯焉。”——《新燕書》.卷二.太祖武皇帝本紀
“嗚呼,自古有父創業以遺其子者矣,未有母創業以遺其子者也。至於燕太祖凡十年而奄有四海,其母孝莊文皇后捐巨億於幽燕,撫人心於幷州,安產業於三輔,控時局於遼東,坐鎮後方,總攬經濟,尤勝蕭何,功莫大焉!及太祖定策於洛陽,嘗曰:‘得非母為女身,必坐享其成也!’豈非實言也?”——《漢末英雄志》.王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