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到底是劉範如此氣候已成,燒劉誕冷灶的未免少了一些,這才成了今日結果。
而明白了事情始末以後,劉範卻不再疑慮……畢竟,這年頭兒子代替父親祭祀,本身就有極大的政治意義,再加上如今南北兩面戰事都陷入僵持,劉範之前嘗試讓父親往蜀地的計劃又被親父當頭澆滅,也有心做點事情。
更重要的一點是,劉焉如今人老頑固,既然已經被方士們說動,那區區祭祀事而已,就必然不可更改,他劉範要是不去,怕是劉誕、劉瑁就真的要抓住機會了。
於是乎,第二日上午,廣漢太守劉範正式出城向北,準備往城北二十里見貔貅處連續齋戒沐浴三日,然後祭祀北面黑帝,以補償之前中斷的祭祀活動。而與此同時,益州之主劉焉到底是展示出了對長子的喜愛與認可,他居然專門撥出了十輛天子儀制的豪車,讓長子乘坐使用。
這可真是破了天荒!
車轔轔馬蕭蕭,這一次沒有車子半路散架,也沒有人攔路勸降,更沒有‘益州狗皆不可用’……反正,在某些人怪異的目光中,堂堂一郡之主,蜀地毫無疑問的繼承人便這麼輕易的因為一群方士的言語,離開了堅固的綿竹城。
甚至還帶走了大批忠心的賓客、屬吏,以及龐羲本部的八百甲士,使得城內那個軍營只剩下四千不到的兵馬,未免又薄弱了不少。
當夜無話,第二日傍晚,也就是劉範正式開始在城北齋戒沐浴的第一日晚上了,天氣愈發熏熏起來。而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如今稍顯落魄,卻依然是標準的東州士領袖人物之一的吳懿帶了二十一名武士從容入了軍營,來見自己的舊部和族弟。
晚間時分,這位前典農中郎將更是在自家族弟所駐紮的方位邀請諸位同僚過來飲酒。對此,營中軍官卻是多半去了,畢竟嘛,吳懿再怎麼說也是老上司,而此時失勢……去了,固然可能會被龐羲顧忌,但若不去,也免不了生出閒話,說誰誰誰是個無德之輩。
於是乎,等到最後,加上斷斷續續趕到的,營中主要軍官居然來了個七七八八,還真都是中原口音。
這裡必須要多說一句。
所謂東州士,很有點衣冠南渡的味道,是一群既有世族、又有豪強,但絕大多數是流民的詭異逃亡集團……而在逃亡與落腳途中,為了維護秩序,減少內耗,早已經失去了一切生產資料的下層流民紛紛主動依附這些世族、豪強,乃至於尋常有德之人,自動結成了人身依附的關係。
這種現象,不僅是東州士,潁川、南陽人逃亡荊州時也有類似現象,就算是公孫珣一開始收攏流民屯田,本質上也是一樣的,只是作為被依附的對像,公孫珣明顯具有唯一性和更高的權威性而已。
平心而論,這個時候,這種人身依附非但不能貶斥,反而應該從道德上進行稱讚,因為這種舉動‘能活人’!
但是和別處不同,到了蜀地以後,這個流民集團既沒有被妥善安置,開墾荒地,又沒有被打散後與本地人化為一體,反而是從最上層開始,層層依附到了劉焉身上,並以集體搶奪侵佔的方式,強行在蜀地立足,與本地人形成了一種持久而又根深蒂固的對立模式,從而演化成了一種特殊的政治集團。
要知道,強行給一個政治實體內部按籍貫、階級進行政治集團劃分,其實是一種很低端的方式,一般也只在政治實體形成的初期曇花一現……反過來說,不論是血腥的還是文雅的,歷史上成功的政治實體總是能夠將這種對立的集團給分化吸收。
譬如公孫珣,他以地頭蛇的身份加上安利號的襄助去收攏流民,也照樣產生了嚴重的土客矛盾,但殺了鮮于輔和閻柔後,不也及時趕上討董的洪流了嗎?從此以後,什麼幽州的土客矛盾,在公孫珣勢力越來越大的情況下,哪裡還上過檯面?
實際上,隨著公孫珣討平中原和兩淮,昔日在蹴鞠場群毆過的三輔跟河北都有些同仇敵愾的味道了。
然而在蜀地,在劉焉這裡,這些東西就是這麼赤裸裸的擺在眼前,一成不變。
此情此景,也就怪不得公孫珣大兵壓境以後,劉焉會說出那樣的瘋話;也怪不得龐統會覺得蜀地根本沒有任何留存的價值;更怪不得郭嘉會覺得可以用刺殺這種方式來解決蜀地的問題;同樣怪不得徐庶來到綿竹後,立即做出判斷,乾脆可以用刺國這種更高階的方式來直接接手蜀地,終結戰爭。
須知道,非要給這些人尋個共同特徵的話,那便是他們不是聰明過人就是經驗豐富。
“今日喊諸位過來,其實是有件事情想與大家說,鄙人想請劉益州退位,讓瑁公子取而代之,如此,對益州,對咱們這些背井之人,都會更好一些。”酒過三巡之後,微微喧譁聲中,吳懿連氣氛都沒有營造,便直接揚聲開口,圖窮匕見了。
話說,這一招還是他跟自己身側的徐庶現學現用來的呢,畢竟嘛,既然能來赴宴的,本身就不可能是劉範的死忠。
永久性兵營內的營房不是帳篷,而是正經房舍,因為來人太多,所以酒宴乾脆設在了一排房舍前的空地上,此時吳懿驟然出言,大多數人都有些發懵,很多人一杯酒下肚,繼續和身旁的人說笑,才開始去想這話的意思。
然後,喧譁聲忽然間就停了下來。
而不知為何,過了許久,竟然都無人出言……既沒有人站起身來拔出兵刃來個‘我刀難道不利’,以示反對;也沒有人拍手叫好,來個‘我也忍老賊許久’,以示贊同。
對此,徐庶繼續要笑出聲來,只是勉強壓住表情,正襟危坐之中朝吳懿試了個眼色而已。
吳子遠(與許攸同字)會意,卻是直接抬手指向身側一年輕小將“元雄……你覺得如何?”
所謂元雄,也就是吳匡親子,吳懿族弟吳班了,聞言不由失笑“兄長說哪裡話,咱們兄弟背井離鄉至此,宛如莊子所言,爛塗之中相濡以沫而已……雖不知你為何如此,但你要如何,我自然也要如何的,何必問我?”
言至最後,其人忽然揮手示意,卻是朝著身旁一名神色茫然的低階軍官下令“蔣軍侯,莫要看了,速速去調你部,將此處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