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死不足惜,卻弄得很多人渾身狼藉。
首先,荀攸趕鴨子上架,看似完美的完成了任務,卻還是出現了連續的所謂另類失誤,先是為了擴大處決呂布的認同感,臨時加入了因為黃淵、魏續事件對呂布極度失望、憤怒的幷州籍將領;接著又將呂布臨時捆縛帶到公孫珣身前,徒勞觸怒後者,讓事情更加不可收拾。
平心而論,這種事情本該讓賈詡來做的,賈文和絕對不可能因為是親家就手軟,而且熟知人心的他絕對能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乾脆利索,既讓公孫珣消氣,又讓事情消弭於無形。相對而言,天賦點在戰場更多一些的荀攸或許更注重事情的成功性而忽略了人心因素。
然後是公孫珣這裡,無論如何,呂布今天到來此地,以及這個奇葩的死相是瞞不過去的……再怎麼遮掩,以呂布的身份和地位,也註定會有流言傳出去。而此時燕軍全盤大勝,中原大局在握,短期內什麼浪花也翻不出來,但將來呢?
會不會讓劉焉、劉表、士燮等人疑懼,還真不好說。
最後,此事會給無意間捲入的司馬懿帶來什麼影響,是正面還是負面,就真不好說了。
當然了,回到眼前,這些其實都無所謂,因為十個呂布栽進糞坑裡,都比不過曹操之死訊讓天下人震動。
不過,隨著燕軍接手宛城,數日後,呂布酒後失足掉入茅坑,已經匆匆下葬的訊息和曹操死訊一起傳到蔡陽,袁公路卻是絲毫不在意曹操的事情,反而因為呂布之死,驚嚇一時!
不在意曹操之死當然是因為早有預料,畢竟這次行動本就是他籌劃的……斷了前線軍糧,又派人送信給前線的燕軍,順便挾持天子南下蔡陽,全都是他教給呂奉先的,他不知道就怪了。
而被呂布之死所驚嚇……話說,袁術何等人也?
即便是領兵打仗不行,可作為袁氏嫡子,少年時期便廝混在天下政治中心的人,最基本的政治敏感性還是有的,且不說自己便宜女婿到底是不是意外,關鍵是沒了呂布,他有什麼資格跟公孫珣討價還價?!此時一旦被燕軍追上,說不得連失足都不用,直接悶死在監獄廁所裡還沒人收屍……袁本初還能在那位燕公身前留點體面,他袁公路是個什麼東西?
於是乎,哪怕是隔著兩條河(淯水與比水),袁術也立即便如受驚的兔子一般,迫不及待想要逃往江夏了!
沒辦法,失足落入茅坑這種事情太嚇人了!
但是,小天子卻希望能夠晚走一日。
原因很簡單,身為漢室天子,他即將離開中原到長江邊上,離開大漢南都、帝鄉去江夏那種偏遠楚地,而離開之前恰好又在蔡陽停駐,那他身沒理由不在臨行前去祭奠一下世祖光武皇帝。
“這有什麼好祭奠的?”
蔡陽縣城的一棟大宅院中,區區白身卻因為掌握兵權而主導了撤退行動的袁公路在天子身前勃然發作。“眼下這個局勢,便是世祖再生又如何?能救大漢嗎?”
“若世祖再生,其人以萬騎於昆陽而破莽軍四十萬眾。”小天子身著常服,抿著嘴嚴肅相對。“一戰便可宰了燕逆,如何不能救大漢?”
“此一時彼一時也!”袁術愈發沒好氣起來,直接逼近天子身前呵斥了起來。“彼時漢室自有天命,方能讓世祖成大功,今日漢室已無天命了!莫說世祖了,便是高祖重生又能如何?!怕是也要被那公孫珣給弄死在茅廁裡!”
小天子登時變色,而院中諸位大漢棟樑也紛紛失聲。
“公路!”一片沉寂之中,正在病重的楊彪無可奈何,只能勉力扶著身側族侄、侍中楊亮的胳膊起身呵斥。“國家遭此大難,天子身側人才凋零,你身為天下仲姓僅存之人,本該與諸君協力,共扶天子……”
然而這番話說出來,前面還算是中氣十足,頗顯老臣氣概,後面就不免氣力不支,一時難以持續了。
“你若是有病就回去修養,過會還要上車長途跋涉呢!”袁術對自己姐夫多少留了一些臉面,但在如此緊急的情況下,卻也根本懶得認真理會對方。“至於我說的對不對,你說的空不空,又何必自欺欺人呢?什麼天下仲姓,什麼袁楊棟樑,早就跟這漢室一起快玩完了……還諸君協力?”
楊彪想要攔住對方,卻氣喘吁吁,根本難以出聲。
“代漢者,當塗高也!”袁術說到這裡,反而自顧自感慨一時。“之前靈帝的時候,大家就都知道大漢要亡了!那時候便謠言滿天飛,當時我還以為這話是要應在我們袁氏身上呢?現在想來,代漢者儼然是燕,唯獨當日謠言中後半截說的極對,六七四十二,恐怕就應在漢室四百二十載天命之上了!換言之,大漢朝也沒幾年日子了,如今不過是指望著能在江夏苟延殘喘幾年,然後靜等北燕覆南漢而已。至於你我呢,乃是公孫珣憤恨之人,恐怕也投不了燕,所以才只好藉著漢室這個空殼子,多享幾年福,能不死便不死!文先,你就惜惜福,不要再折騰了。”
楊彪半是氣急,半是無奈,但到底是無言以對。
至於小天子,更是神色悽惶,有心反駁,卻一時茫然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拿什麼來反駁。
“一句話!”袁術眼看著楊彪不再多言,周圍人也都被自己震懾住,便直接回過頭來,繼續呵斥天子。“陛不就要耽擱時間了,速速收拾,今晚便走!”
“朕!”天子一時還是有些猶豫和憤怒,卻又望見院牆前一直竊竊私語並望向此處的持矛兵士,然後居然不敢發作,須知,這些兵馬根本就是呂布交給袁術的,並不為其他人所呼叫,所以只能哽咽。“朕,朕……”
“朕!朕!朕!”袁術聽得實在是不耐煩,直接振袖喝罵。“狗腳朕!你連你爹都不如!你爹再禍亂天下,說話也還能利索!且還知道什麼叫尊師重道!不似你這個董卓所立的假皇帝虛情假意!今日的事情就這麼定了!不用去祭拜什麼世祖皇帝,連夜出發,到江夏再說!”
言罷,袁公路兀自拂袖連連,負手而去,隨他進來計程車卒們也隨之紛紛出門,然後立於門外守衛。
周圍再度鴉雀無聲,楊彪一口氣沒喘上來,直接有些眩暈徵兆,而一片寂靜中天子本人更是氣的面色鐵青,半晌方才憤然朝周圍詢問:“諸卿,天下有這般事嗎?”
鄧芝、京澤各自不語,而楊彪在其侄楊亮的扶持下站起身來,剛要說話,卻不料,小天子主動仰頭一嘆,居然一時落淚難忍:“朕如何不知道這漢室是不可能千秋萬代的呢?但朕身為漢室子孫,難道不該儘量守一守家業,以求不為亡國之君嗎?朕到底有什麼錯,要遭如此羞辱?!若兄長在,朕何嘗要做這個皇帝?!”
劉協此言一出,楊彪瞬間將原本想說的話忘懷,只能隨之哀傷而已。
而鄧芝、楊亮等人,此時也覺得萬事皆難開口。
但片刻之後,眼見著立在院中的天子情緒稍緩,京澤卻是略顯為難的無奈開口了:“時局危急,但臣剛剛知道了幾件要事,須稟報陛下……”
天子當即抹淚相對,抬手示意。
“之前呂溫侯說蔡德珪確係要在前日交出南陽一郡給鍾元常一事,恐怕是虛言。”京澤回頭望了眼門口方向,認真以對。“因為據臣所知,昨日蔡德珪還派使者來此,專門詢問為何宛城落入燕軍手中,只是被袁……袁將軍給驅趕走了而已。”
天子一時恍惚,卻又黯然下來:“事到如今,朕哪裡不知道是被呂袁這對翁婿給挾持了呢?可笑我當日竟然以為呂布可信!”
“還有一事。”京澤微微吸了一口冬日涼氣,繼續小心說到。“曹司空在宛城為燕軍追上,死於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