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知道沒法子。”袁夫人連連搖頭,卻又一時想起一事,更加無奈。“夫君,你說咱們這次再回江夏,還能住到原來結婚的宅子裡嗎?就是黃祖那一棟。”
呂布微微一怔,旋即黯然。
“我想也是。”袁夫人見狀立即強笑道。“此時不比以往,如今再去江夏,天子、姑父,聽說還有曹司空都要去,那原本那棟宅子哪裡還有我們夫婦的份?”
呂布愈發苦笑,頭上皺紋也顯得更加緊密起來:“為夫我何嘗願去江夏?須知我是北人,南陽這裡到底是中原腹地,還能適應,如非萬不得已,便是有大宅院,又哪裡願意去江夏?”
“妾身也是這個意思。”袁夫人也是跟著徹底黯然起來。“我自幼便在汝潁宛洛之間長大,如何願意去南面?而且,從夫君兩月前從魯陽回來那次算起,我已經一月多身子不上來了,說不得便是有了身孕,一想到讓自己兒女將來不知道中原風物,便總覺得不值。”
袁夫人這裡感時傷懷,卻不料一旁呂布已然聽傻了……他如今已經年逾近四旬,卻只有一親女在長安,據說今年及笄之時,被恰好在長安的公孫珣做主許給了賈詡的兒子,已然算是潑出去的水。此時聞得夫人可能懷孕,如何不喜?
只是時局如此,這種喜事就顯得格外讓人憂慮了。
兵荒馬亂的,路上出了事怎麼辦?
一念至此,呂奉先先是安慰了對方一遭,又詢問了對方身體,稍微回過神來後,卻只能愈發憤憤不平起來:“若能有萬一長治久安之策,我何必願意帶你奔波?一家人安穩富貴多好?”
袁夫人聽到此言,卻又面上心中齊齊微動。
呂布眼神出眾,一眼望見,便主動相詢:“夫人可有言語?”
“非是我如何,而是我恰好昨日去後院看過父親。”袁夫人小心相對。“都說疏不間親,雖說之前曹司空還有姑父他們都說我父親有罪,不許我父出後院半步,但如今局勢這麼亂……夫君能不能做主,趁機開釋我父?”
呂奉先聞言當即起身嗤笑一聲:“夫人所言甚是,事到如今,連曹司空他們都不能自保,岳父大人如何不能開釋?咱們現在就去後院見岳父大人。”
袁夫人終於微微展顏,而呂布見狀也瞬間振奮。
且不說呂布去見袁術,這對翁婿又會迸發出何等光芒四射的火花來,卻說這幾日燕軍進展神速,不僅是陳留全取,陳郡全下,便是潁川也在早已經按捺不住的徐榮與官渡援軍的夾擊下推進下迅速。
曹孟德原本還想在許縣一帶稍微等一等訊息,順便聚集一些願意隨他南下的潁川子弟,但從轘轅關出來的徐榮眼紅軍功已經到了極致,如何會讓曹操有喘息之機?其人和張遼聯手攻破陽翟後,幾乎是馬不停蹄,便引眾南下去打許縣。
對此,張遼等官渡主力自然不好多說什麼,只是苦了曹操,不得已之下,後者只能也來了一個馬不停蹄,卻是狼狽南下,直接放棄了整個潁川,到了南陽的北面門戶魯陽城中……此處有從前線撤下來的部分呂布麾下生力軍,倒是讓他稍微喘了口氣,卻已經不敢輕動,生怕甩不開徐榮部下騎兵。
而也就是此時,親自移駕到許縣的公孫珣接到了來自呂布、蔡瑁,還有許多許多人的信函。
當然了,這一次這些信函就不必付之一炬了,因為他們所有人都將姿態放到了儘可能的最低,是真正帶著誠意過來的,且事到如今,公孫珣也確實希望避免多餘傷亡,用外交手段儘可能的獲得最大的實惠。
“蔡德珪(蔡瑁)信中說,不必我親至,只要我首肯,他便願意在今年之前將沔水以北除去鄧縣以外的地方盡數交給武關方向的鐘元常……兩位軍師怎麼說?”許縣官寺大堂上,公孫珣看完一封信後,直接扔給了一旁的呂蒙,後者趕緊捧著這封信轉交給坐在堂下的王象存檔。
“這應該也是劉表讓步的極限了。”賈詡稍作思索,便得出了結論。“鄧縣是襄陽城在沔北的遮掩,他必須要此城防著主公你突襲襄陽;而讓鍾元常去接手,卻勸主公不必往南陽,儼然是憂懼主公大軍壓境;至於年底前交出南陽,卻不提天子,儼然是預設了讓天子去江夏,並不準備做出有違臣節的逆舉,然後再交移地盤……”
“既然他如此誠懇了,那我又該如何呢?”公孫珣失笑相對。“公達!”
“這要看殿下接下來的進軍順序了!”荀攸不慌不忙,平靜以對。“此戰之後,中原一帶,淮河以北,必然抵定;而接下來,是先盯死劉玄德全取江北,還是先盡全力追上曹孟德與天子,就得稍作佈置與分派了;而若再往下論,大江萬里,自西向東,益州、荊州、揚州,又該先取哪個,或是乾脆一時全取,這就得仔細思量了……所以要不要同意蔡德珪的言語,便是要看殿下有沒有先平、速平荊州之心。若是沒有,那便許下如何?若是有直接進軍荊州之意,自然不必理會!不過,殿下到底有何打算,竟是半刻都拖不得了。”
公孫珣坐在堂上太尉椅中,聞言扶著腰中斷刃不語許久,半晌方才在滿堂幕屬的期待目光中正色開口:“不瞞文和、公達,昔日光武有言,‘人若不知足,既平隴,復望蜀,每一發兵,頭鬢為白’……兵事連結,禍亂不斷,百姓困苦,若有餘力,我自然希望一刻不停,平定天下的。但光武稱帝后,六年便收天下十之七八,卻在隴、蜀二地耗費六載,損兵折將許多方才取下,繼而一統天下,卻還留下了隴上羌亂的禍根。如今,若從董卓亂後常山盟誓算起,我也是六年而取天下七八,所以,此時雖有心併吞萬里如虎,又不免憂慮行百里者半九十,全面冒進會在長江邊上受挫,反而延緩進取天下的步伐。”
眾人面色各異,卻都沒有言語。
“所以,我有心攻伐進展不斷,卻不準備畢其功於一役了……青徐今年有災,中原更是被戰事掏空了底子,此戰我意先到大江邊上,然後便讓中原河北休養,改為以並未勞動太多的三輔、涼臧之地合力,去圖謀蜀地;而蜀地若下,水軍又能沿吳郡、會稽威脅華南,最好能再去說動交州士燮士威彥來降;這樣的話,再去取荊州、揚州,便如瓜熟蒂落一般簡單了……如此做,雖然可能要緩上一兩年才能一統天下,卻絕無反覆之可能!也能應對從容。”言至此處,公孫珣環顧左右,正色相詢。“諸位以為如何?”
“臣有一問。”賈詡稍作思索,卻是當先而對。“若分兵依次平蜀、平吳、平江漢,主公還要來親自領兵嗎?”
“知我者文和是也。”公孫珣再度失笑。“這便是問題所在了……我今日既然取天下七八,雖不準備再進名位,但其實已經有天下民主之實了。而以天下民主之身,總攬全域性,雖得勝亦不足以加威,一旦受挫,卻要動搖天下。既如此,何妨遣方面大將,依次取蜀、吳、江漢?勝而自進,敗而無挫……大不了換個將軍再來一遍便是。”
“既如此,臣以為極妥。”賈詡俯身行禮。
隨即,滿堂幕屬、義從、軍官,自荀攸以下,也都紛紛隨之起身行禮。
“行了,那就回信給蔡瑁,讓他必須在臘月到來之前將南陽移交給鍾元常!”公孫珣明顯並不在意這些,卻是一邊招呼眾人一邊復又從案上取出另一封信來,正是呂布送來的信函,然後一時搖頭,復又如之前那般擲給一側呂蒙。“還有一事,呂奉先說,他當初是受朝堂命出任南陽太守,後來也只是以人臣受命於天子……並無與我作對的意思,只是憂懼我會容不下他,方才聚兵於魯陽、陸渾關。如今,他主動放棄潁川半郡回到魯陽,稍作誠意,是希望能夠得到我的赦免,繼續做南陽太守,這樣他一定保著天子來見我,使我們君臣和睦。”
“這不是呂布能說出的話。”賈詡當即無語。“必然有人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