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侯,後面有叔治打理,斷然不會讓出岔子的。”婁圭無奈走出城門洞勸道。
“不會出岔子,和讓人安下心來不是一回事。”公孫珣不以為然。“如今雨水頗大,誰也不知道何時能停,那些流民沒有避雨的去處固然無可奈何,但更害怕的乃是漂流在外無依無靠,不知道這次能否撐過去,更不知道前路如何……而他們既然是慕我的名跟上來的,想來是知道我的,若我在高出等他們紛紛到來,再隨他們一起等待雨停,燃起篝火,則他們今夜必然心安。再說了,我在城外,那些城中豪右便不敢不盡力協助。”
“君侯還要隨他們一起在外面過夜?”魏越無語至極。“何至於此?”
公孫珣看了一眼魏越,然後冷笑一聲:“魏子度,你須知道,萬事萬物以人為本,若非我當日以此誠心待你們那些五原移民,你與成廉又如何會隨我至此?”
言罷,眼見著韓當開始在不遠處臺上冒雨準備儀仗,公孫珣卻是不管不顧,直接從雨中走了過去。
其實,包括心腹如婁圭這種人都不知道的是,這一萬人公孫珣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的,不僅是為了什麼什麼現實中的考慮。更重要的一點是,從一開始有人追隨的時候我們的衛將軍就想起了故事中那個‘能得人’的老熟人‘左將軍’。換言之,公孫珣就不信了,他辛苦十年,難道還不如歷史上那個喪家之犬般的劉備有德行?
而且,當時劉備那小子身後是曹操刀兵,身邊是十萬眾,自己這算什麼?此時若輕易棄人,將來還有什麼臉面去爭天下?不如真的此歸遼西一去不復返好了!
另一邊,魏越聞言,難得羞怯,卻也是低頭一嘆,復又追身向前。
而縣令魏暢居然一聲嘆氣,卻又看了眼婁圭,欲言且止。
“中水令且去城中辛苦,”婁圭不以為意道。“你在城中找呂子衡,協助他盡力排程物資才睡最好的去處……不必管我們。”
言罷,婁圭也居然冒雨往臺上去了。
夏日雷雨陣陣,小臺上的公孫珣被雨水打得不成樣子,卻還是全副儀仗旗幟,配著雙份的紫綬金印,居高臨下坐在臺上。再加上身後的婁圭、韓當,又有魏越與中途聞訊趕來的韓浩,引著數十武士層層疊疊佩刀侍立。
此情此景,真的宛如一方主帥端坐軍中一般巍然不動
而正如公孫珣之前所猜度的那樣,倉惶失措的流民隊伍進行此處,紛紛一滯,然後卻又紛紛神奇的恢復了秩序,然後即便是不許入城,也居然多無怨言。
非只如此,流民隊伍中不僅僅是破產的貧民,更有之前匪亂不斷被迫棄家的良家子,他們經行此處,多有出列躬身相拜的舉動。
而公孫珣,居然一直掛笑,並對出列行禮者一一抬手示意。
夏日的雨水,終究不是很長久,根本沒有等到晚間,實際上,萬餘人的流民隊伍拖拖拉拉尚未完全到齊之前,太陽便忽然重新出現了。
城內送來乾燥薪柴,並向負責管理流民隊伍的王修送來了些許糧食。而與此同時,蜻蜓四處飛舞,引來不少孩童追逐,城外小河處,人們去取活水的時候更是發現了青蛙魚蝦的動靜,不少尚且有餘力的青壯紛紛前去抓青蛙準備晚間充飢。
一時間,夏日雨後的陽光下,城外的流民營地裡,居然有這麼一股子難以名狀的生氣。
“我今日算是明白了!”小臺上,僵立許久的婁圭忽然開口。
“明白什麼?”公孫珣只覺得自己為安撫人心而擺出的笑臉已經僵硬的不成樣子了。
“明白張燕那廝是如何聚起所謂百萬之眾了。”婁子伯一聲長嘆。“咱們有五百騎兵,一路上還都如此艱難才只能維持秩序,可想而知,這種流民一旦潰散失序,又如何不會變成盜匪?而且,精神氣這種東西和病疫一般是會傳染的,如君侯這樣端坐雨中,讓人心安,則民心輕易便如此安定;那麼想來,若是無人約束,萬人流民中數人為盜賊事,則幾日內便萬人皆為盜匪……怕是還要選出頭領,蟻附攻城也說不定。”
公孫珣心中微動,卻沉默不語。
倒是韓當,大概是對張燕的事情有些難以接受,此時忍不住與婁圭說了幾句:“若是如此聚起的百萬之眾,也怪不得張燕心裡不穩,不但速速請降、速速受降,甚至還寫信與君侯致意,言辭極為卑下。”
“他那封言詞卑下的信反倒是說明其人如今有些猖狂的味道。”對上韓當,婁圭自然乾脆直接。“不過,義公有一個意思是對的,那便是百萬之眾,在他張燕手裡註定只是烏合之眾的盜匪之流。若是按照咱們君侯這份以人為本的姿態,又握有百萬之眾……怕是洛陽都淪陷了,何必去什麼紫山金山的?”
韓噹噹即頷首不止。
另一邊,公孫珣此時總算是將僵硬的面部表情活動開來,卻又微微一肅:“其實,我也是真未想到,一路行來,河北居然已經亂成這個樣子……天下事,果然都是大勢不由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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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珣北歸遼西,會冀州大亂,盜匪百萬,人相攻,道路枕籍。珣自攜家眷,復引義從五百,皆白馬百戰之士。初議以軍銳,當速行北歸。珣曰:‘戰亂疾疫,雖曰盜匪,實為流民,若速歸,必以死傷,吾不忍也。’乃駐柏人至月餘。及張燕降,道路稍通,遂歸。時流民不斷,兼以盜匪害,自柏人始,多有往隨珣者,欲至幽州塞外避難。比到河間,眾數萬,輜重數百,日行十餘里。道逢大雨,眾皆狼狽,或謂珣曰:‘吾等車馬俱全,宜速行,今大眾相隨,缺食少物,若夜間哮起,抑或其中疾疫忽發,明公子女俱在,皆少幼,何當之?’珣對曰:‘自束髮讀書以至,或寡母,或師長,皆授吾以萬事萬物必以人為本,今人歸吾,吾何忍棄去?’眾至中水城外,俱雨中狼狽,皆復勸入城。珣乃全副儀仗,臨旗幟於臺,坐等萬眾至,以示不棄。會以天晴,眾以之歸心。”——《漢末英雄志》.王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