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築造都是真材實料、能工巧匠,除了城牆,也就這裡的房子最堅固了,但耐不住許多結構要兼顧氣派美觀,巍峨高大的宮殿未必就比尋常宅子扛得住這地動,琉璃瓦時時滑落,樓閣搖晃得最為明顯。
胥錦逆著逃跑的人群徑直沖向內殿,燭火基本都被穿堂烈風吹熄,沿途帳幔被火引著的,胥錦都隨手召水澆滅,就這麼一路不加猶豫趕到內殿,只見幾名回過神後跑回來護駕的女官和太監正試圖揹著昏睡的太後往外跑,架不住天旋地轉間自己都站不穩,於是跑得格外艱辛 。
胥錦上前奪過太後,輕輕鬆鬆一手攙扶著交給身後青玉武者,回頭迅速檢查太後的脈相、眼睛,發覺太後竟是與小皇帝先前生病時一樣的症狀。
宮殿樑柱發出輕微的咔噠聲,胥錦來不及細看,讓武者把太後帶離此處。
沒有靈力的人眼中,這就是一場地震,但胥錦所見,是永慈宮內肆意蔓延的濃黑魔氣,他一步步走進昏暗詭譎的內殿深處,寢殿之後設有一間靜室,內裡是一尊鍍金佛像,足有一人半那麼高,是太後平日禮佛之處。
胥錦姿態繃緊到極致,渾身冷肅戒備,一觸即發,手心金芒隱隱迸發之勢。
——那寶相莊嚴、慈眉善目的佛像,此刻被濃重的黑色魔氣籠罩,黑龍一般的霧氣盤旋在佛像身周,以此為源頭蔓延到皇宮各處,詭異地張牙舞爪。
它似有意識一般,彷彿注意到胥錦的闖入,從別處收回了注意力,如同冥冥中有一雙陰冷不善的眼轉向胥錦。
他們無聲對峙,寄生在佛像身上的魔海不斷從地底湧上來,體型愈加龐大不可測,三界怨忿嗔罪倏然張開深淵般的大口,呼嘯著沖向胥錦。
淮原王開口跟裴珩打了今晚第一個招呼,兩人不鹹不淡寒暄幾句,裴珩也沒開口訓他,小十二已經不是小十二了。
“這次皇叔回來,我怕是沒機會去府上蹭飯了。”淮原王笑著說,他笑容裡還有些少年人的稚氣。
裴珩沉默片刻,道:“要真想,也還來得及。”
淮原王轉過頭看了顧少爺一眼,似是自嘲地道:“不,來不及了。”
裴珩忽然意識到什麼,蹙眉道:“小十二!”
他和淮原王幾乎是同時轉頭望向皇宮大門的方向,只聽這不安喧囂的夜裡,原處隱隱傳來山呼海嘯的沉重馬蹄和鐵甲聲。
——淮陰軍和燕雲軍沖入京師了!
前殿廣場上休憩的眾臣也漸漸停止交談,他們同樣望向那邊,臉色不約而同凝重下來。
淮原王後退幾步,燕雲侯把顧少爺扛到肩上,拔劍。
裴珩負手轉身,神色凜冽,注視著他們,陸眷卿也走過來,站在裴珩身邊。
大殿後方清脆馬蹄聲臨近,兩匹高頭駿馬馳至,淮原王與燕雲侯各自上馬,裴珩未加阻攔,原因很簡單——這兒遍地是人質。
“小十二,今日一反,你便再無回頭路。”
厚重雲層裂開一隙,一線慘白月光垂落在大石磚上,如同劃出一道清晰的楚河漢界。
淮原王在馬背上一拱手:“皇叔,我早就沒有回頭路了。”
燕雲侯若有所思地與裴珩對視短暫片刻,而後隨淮原王策馬直接沖往宮外,而宮門外廝殺聲漸漸逼近,皇宮外門想必已破。
陸眷卿從副將手裡接來一柄劍遞給裴珩:“按佈置,江州軍應當在攻擊叛軍中陣,昭武軍前鋒攔截。”
“皇城內地勢不開闊。”裴珩接過劍,心中五味雜陳,一轉眼,深恩負盡,死生師友,皆如滄海桑田。
陸眷卿看了看他,道:“所以中軍由副將頂著,你我只攻前鋒,壓住陣頭。”
裴珩點點頭,他的兵法有四成是陸眷卿所授,時隔多年,他們仍舊有著默契 。
何況……陸眷卿很可能就是從前的師尊泓明。
裴珩轉頭看向內苑,溫戈道:“在下現在便去,王爺放心,不會讓胥錦公子硬來。”
王城長夜漫漫,山呼海嘯的猙獰魔海騰起滔天黑霧,萬千鐵騎沖破皇城寧靜直逼王座而來,裴珩和陸眷卿翻身上馬,提劍往宮門賓士而去。
他在馬背上回頭望一眼硝煙四起的河山,皇宮上方巨大金色結界不斷擴張,裴珩彷彿隔著千重宮牆樓闕感受到胥錦的體溫,他微一抬手拒絕了士兵遞來的鎧甲,回過頭重重揚鞭,與陸眷卿並肩沖入漫天廝殺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