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搖搖頭:“當時先帝急病,否則那諭旨也不會存在,燕雲侯蕩平南疆,正好趁了一些氏族的意,於是朝中倒沒人再對燕雲侯置喙,但侯爺的的確確被惹怒了。燕雲軍那一戰之中折損不少,且沾了許多不該沾的血,他本人也是被利用,如今再加上一個深受戰亂之害的顧少爺,可謂對那幫臣子厭惡痛恨至極,但當時先帝駕崩、阿洹即位,他和我一樣,必須把個人仇怨往後放。如今……阿洹假死的訊息散佈出去,燕雲侯有很大的可能會支援淮原王打入京城,他在乎的已經不是誰當皇帝,而是新仇舊恨一併了結,藉著這亂,把那群臣子殺個幹淨。”
胥錦五味雜陳地看著裴珩:“淮原王會為了登位不擇手段,可你不同,若你掌權,絕不會讓他這樣殺幹淨了事,所以他首先要舉兵配合淮原王入京。”
裴珩苦笑:“那一系大臣背後是遍佈盤踞各州府的世家,一刀斬之或許痛快,但世家若聯手造反,很快就會民不聊生,這些人有時比戰爭更不可控,因此從對付孫氏開始,就得一步一步來。”
“侯爺呢?他真的只有複仇之意,一點兒沒有反心?”胥錦問。
裴珩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很願意相信他,但我不能確定,他走到那一步的時候,心裡會如何想。”
胥錦安慰他:“若真到那一步了,也算長痛不如短痛,一舉拔除各地門閥,其後平亂鎮壓,休養生息幾年。“
裴珩越聽越熟悉,心道這不就是他家胥錦當年整治惡法境的手段麼?於是無奈又縱容地看了眼胥錦,心想,人和萬魔不同,人一輩子很短,一個朝代的小小曲折,很可能就讓無數人的一生在痛苦中枉度 了。可他知道,胥錦自然明白這道理的,只是不願讓自己太過憂心才這樣不講道理地寬慰。
裴珩忽然有種感覺,世道如何動蕩,他也都不再是孤身一人,身邊有胥錦,所以面對再艱難巨大的抉擇、再難測的命運,也都有一道心安的支撐。
“你跟皇上要怎麼說?”胥錦扣住裴珩的五指,無意識地輕輕摩挲,揚州清晨街巷安靜,白牆黛瓦間濃枝翠鬱,淡霧還未散去。
“只能如實說。”裴珩道,“阿洹千裡迢迢直接來找我,我總不能把他蒙在鼓裡。”
裴珩趕會紹園,如實稟報了皇上,裴洹聽到十二弟帶兵逼宮的意思時,神情恍惚了一瞬,而後掩飾住失落繼續聽完。
商議過後,裴珩折返回大獄,連續親自提審數名要犯,直到第二天天光乍亮才離開,從供認內容裡迅速摸清了孫氏以及本地世家貪賄往來的關系脈絡,孫氏這些年如何在遙遙京城操控、架空這富庶之地,如何不動聲色輸送人才、布設根基,其野心尚在意料之中,其耐心卻出乎意料。有那麼一瞬間,他也煩躁得想,幹脆就默許燕雲侯殺進京城去算了,讓他殺出個河清海晏,好再重整河山。
裴珩連軸轉也好似不知累,回府與整裝待發的皇帝碰面便要立即出發,裴洹讓他上馬車休息會兒,他也拒絕了:“揚州城剛剛肅清過,卻難保不會有人回過味兒來提刀報複。”
他和胥錦打頭,一直保持著高度警惕,親自護送裴珩到安全地帶後便和胥錦騎馬輕裝簡從先行奔赴京城,裴洹前陣子才病過,不好趕急路,須得乘馬車走,速度便慢些。
待他和胥錦一路不歇不停策馬至江陵城附近,只見整座王城周遭方圓二十裡,簡直如鐵甲屏障牢牢圍起一般,綿延開去的軍帳沉默地遍佈整個京郊四周,巡防計程車兵隊伍穿梭在營內外,只聞鎧甲的碰撞金鳴。
而這些駐紮的鐵騎根本不是同一批人——陸眷卿麾下的江州軍、沈霑帶來的昭武軍、京畿軍備營、淮原王的兵馬,以及燕雲軍。
帝國精銳之師聚集王城外,一觸即發,冷鐵肅殺氣息在諸軍營間無聲無息撞出火星。
裴珩與胥錦勒韁駐足於高嶺林間,俯瞰著漫山遍野的各路兵馬營帳,一時無語。
裴珩揉了揉太陽xue,連日不眠不休地熬著,此刻頭疼一下子隱隱欲犯。
“走麼?”胥錦問。
裴珩點點頭,抖了抖韁繩打算繼續動身:“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失誤,走吧。”
胥錦卻握著馬鞭的手抬了抬,攔住了裴珩的坐騎,控韁靠近他,裴珩下意識看胥錦,目光有些迷離。
胥錦傾身攬住他的腰身,明目張膽在他眼角吻了一下,而後坐好了手裡鞭子在裴珩的馬上輕抽一下,一夾馬腹一塊兒往前去:“看這情形,進京就不得清閑了。”
裴珩眼尾溫熱殘餘,他失笑,所以要抓緊最後的清淨佔便宜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