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聲音有些顫抖,問他:“什麼是‘慈悲臺’?”
胥錦一怔,道:“似乎……似乎是九重天一處禁地。”
“真佛無相,萬法慈悲,為何要禁?”裴珩道,“既是慈悲,又為何避忌?”
胥錦苦笑,拿這大寶貝沒辦法,哄道:“別急,若真想知道,我幫你打聽。”
裴珩總算在他懷裡鎮定下來,伴著漫長的藥力安穩睡去。
胥錦松開裴珩,起身走到帳外,天陰沉沉的,大汗王今日忙著治傷驅毒、處理家務事,呂厄薩一時間也回不來,安克圖部的男女老少陸續帶著燻肉、瑪瑙、乳酪來,想感謝幾位遠道而來的客人,都被近衛好聲好氣婉拒了回去。
胥錦走到馬廄,親手給照夜白卸了甲,仔細檢查戰馬全身,確認沒有什麼傷口才放心。
雨聲淅淅瀝瀝,草原被覆雨幕,天光昏沉。
白色大帳內,燕雲侯除去鎧甲、單衫,露出肌肉緊實的上身,俊美冶媚的臉上面無表情,他身上有一道箭傷,是宮中一位侯爵夫人驚慌下非要往他身上撲,害他被絆住後捱了一箭。
這張禍水臉,成也敗也,都是這張臉。
顧少爺狠心咬牙給他剜除箭簇,迅速上藥包紮,眼淚都快出來了:“看著就好疼啊。”
燕雲侯一腔餘怒頓時消散,忍不住一通笑。
顧少爺的眼淚被他笑得洶湧起來,紗布打結後,袖子在臉上擦了擦,坐到一旁不理他了。
“想什麼呢?”燕雲侯慢條斯理收拾了藥膏紗布和沾了血的巾子,轉身坐下看著他。
顧少爺白皙靈動的側臉低著,整個人骨架纖細而薄,象牙雕成的一般。
燕雲侯注視了一會兒,抬手把柔軟的黑發別到顧少爺耳後,低頭在他耳畔輕吻,捏著他下巴,一直吻到紅潤的唇上,指尖擦去他眼角的淚痕:“天天哭。”
顧少爺看著他,每次看著他的臉就心慌意亂,他深吸一口氣,問道:“侯爺,我從前跟著那個南疆小王爺,他……他死的時候提起過我嗎?”
燕雲侯松開手,拿起錦袍穿上,衣帶未系,胸膛勁瘦肌肉線條畢現,緩緩道:“說過。”
“他說什麼?”顧少爺眼睛又紅了。
“臨死的時候,說他不該打你。”燕雲侯微挑的眼角近乎醉人,思索片刻,俯身扣住顧少爺手腕壓下來,邊吻他邊解他衣袍,“我拔劍時,他說他後悔了。”
“……說他不該留你在身邊。”燕雲侯身披的錦袍垂下,微涼的觸感攏住顧少爺,話語低沉,似有無盡剋制,又有無盡的放肆,他們肌膚相貼,燕雲侯一路親吻下來,有力的手握著他修長纖細的小腿,以侵略性的溫柔覆身,“說你是無辜的,要我帶走你。”
顧少爺渾身的火被他點燃,背脊幾乎無力,心中卻酸苦,眼淚不住地流:“他……”
“他說,是你贏了,他到底知道……什麼是心疼。”燕雲侯親吻他的眼睛,“你呢?恨不恨他?恨不恨我?”
顧少爺望著他,搖頭低聲嗚咽:“我……怎麼會恨你……”
“不是愛他愛得死心塌地麼?”燕雲侯將他攬進懷裡,注視著他的眼睛,“都想起來了?”
顧少爺卻不發一言,手臂環上他肩頭,揚起臉主動輕輕地親吻他,像是某種默許的交付。
燕雲侯微滯一瞬,而後低頭深深吻下去,燭影搖曳,隱約可聽見小少年似訴似泣的低吟,帳外雨聲淅瀝,一直下到深夜。
自打聽見“慈悲臺”三個字,胥錦心裡就是一陣亂。
他不記得,真不記得。
但他很不喜歡這三個字。
胥錦淋著雨穿過林立的大帳,空氣冰涼,草原上漫無邊際的雨幕,雨水墜入克魯倫河,無聲細密灑落在草甸子和長坡上,渾厚雲層低低蔓延,帳中一方小天地,燈火安謐。
他微一催動靈力,驅散身上潮冷濕氣,脫去武服外袍,換了柔軟細滑的白色綢衣綢褲,徑自躺進裴珩身邊的毯子裡。
他輕輕摟住沉睡的裴珩,感到手臂下的腰身真是很瘦,骨骼分明修長,又柔軟,卻帶著一股無形的韌。
沒有任何雜念,他心裡有種風雪夜歸人的寧靜。
就這樣漸漸入夢。
而這一夜,同樣的往事無聲呼嘯過他們的夢境——
起初是黑暗中,一絲清淺脆響,如玉碎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