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拱手一禮,退出永慈宮,日光下長長的影子,大殿華美昏聵的光影裡望去,如白玉階廣場間一撇墨色。
裴珩依言向裴洹請命,與燕雲侯、呂厄薩一道隨使團往北去,恭迎大燕和北疆眾部六十年來第一次聯姻的公主。
皇上答應得很幹脆,散朝後,裴珩特意去謝恩,裴洹道:“也不是別的,你去一趟,也當散散心。”
裴珩聽了欣慰,看來自己在王府沒白悶這麼多天。他走這趟,不只為自己,更多是想讓胥錦舒心,畢竟也曾答應胥錦,有機會一起去看北方的風景。
十日後迎親使團出發,京城百姓沿街圍觀這規格最高的迎親隊伍出城門,饒是燕雲侯、瑞王和呂厄薩極近低調,身著暗色重錦織繡的王侯提督常服,在蜿蜒持節的使隊中騎著高頭良駿的身影也都顯眼極了。
三人前後分散在隊伍裡,卻還是未能免遭鮮花帕子的追隨,胥錦在旁笑看裴珩,裴珩見他幸災樂禍的模樣,微微側傾身子握住他的手,一路就這麼牽著胥錦的手出城,沿途女子們本欲拋擲花兒啊帕子的手紛紛僵住,嘆息過後,立即又轉向燕雲侯和呂厄薩。
燕雲侯不愧和裴珩是多年狐朋狗友,跟裴珩如出一轍的機智,撈過顧少爺往懷裡一按。
後頭錦蓋纓頂的馬車簾子一掀,一道人影輕盈利落躍上車旁隨行的駿馬,一夾馬腹追上幾人,這人一身墨藍長衫,青絲高束,修眉玉鬢,正是女扮男裝的柔章公主。
燕雲侯向柔章見禮:“公子也要麼戴個鬥笠,否則那帕子丟到公子這裡,呂提督不好幫著收拾。”
柔章瞥一眼前頭被鮮花錦帕掛了滿身的呂厄薩,砸了燕雲侯一朵重瓣大月季:“臭男人們,一丘之貉!”
裴珩在旁笑道:“公子連自己也罵啊?”
女扮男裝的柔章氣得大笑,片刻後又問裴珩:“怎不見你府上那個紅衣小丫頭,我還挺喜歡她的,沒帶來嗎?”
裴珩笑笑:“她雖淘氣,卻顧家,到府裡就不愛出門了。”
白鶴留在京城,實則是為防魔海異動。龍章昨天堅強不屈地悄悄給顧少爺傳話,說過陣子他有機會逃出家門就來追他們。
北上的使隊浩浩蕩蕩,沿途州府官員都誠惶誠恐。這支使隊中有昭武軍舊日大將瑞王爺,鎮守南疆威名深厚的燕雲侯,三殿司首領、與大燕邦交最密的安克圖部王室呂厄薩,還有一個金枝玉葉尊貴無雙的柔章帝姬。
這陣仗,說成是大燕傾大半國力北伐,想必也有人信。
可除了一千騎王軍精銳、八百騎與使隊會和後拔營的昭武玄甲,他們沒有多帶一兵一卒。
帝國名將聯袂北上,帶的是最名貴的綢緞珠寶,是十裡紅妝的柔情,他們要迎接北疆眾部最高貴美麗的公主、舊時疼愛照顧的小妹來中原。
使隊一路駐紮官驛。行至柯默沁草原南邊界的時候,隊伍再次停駐。
呂厄薩道;“這是抵達北疆前的最後一天,今晚不趕路了,大家好好休整一番。”
緊貼兩國國境的官驛建造得講究,但規模不大,裴珩和胥錦住一間。
裴珩這一路上,一直很關切胥錦的心情。
他大致能判斷,胥錦得知結契的物件是自己後,便不把這事放心上了。可妖奴一事畢竟是嚴重觸及胥錦底線。關心則亂,裴珩忐忑之餘就更沒法靜心揣摩胥錦的心思。
裴珩想,他必定是介意的。
但入夜後,官驛院落安靜下來。房間內一盞黃色的燈,裴珩正千頭萬緒地思忖明日出使事宜,胥錦進屋關門,拉扯著他早點休息。
他半擁著裴珩往床帳內一倒,兩人低語聊了一陣。最後胥錦像是睡著了,半天沒說話,裴珩試探著小聲問了一下。
胥錦卻並沒睡著,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有意思的事,在昏暗中撐起身子,俯身湊到裴珩上方,低下頭在他耳邊輕聲道:“承胤,你現在是我的主人了。”
裴珩心裡先是一揪,一提起妖奴的事他就心疼,可胥錦聽起來並不難過,反而帶著一絲笑意。
裴珩懷疑自己聽錯了,抬手拍拍胥錦背脊,正要低言哄幾句,胥錦又開口了,這回話裡明顯饒有趣味:“主人……”
這兩個字清晰地從他唇齒間吐出,貼得極盡鑽入裴珩耳中,已然變了個意思,竟是十足的旖旎曖昧。
裴珩滿腔心疼一掃而空,背脊掠起一簇酥麻火焰。
聽到這兩個字毫無障礙地從胥錦口中喚出,就明白他真的克服了這一關,於是既感到欣慰,又惱恨他學壞。
裴珩一把將他按在身旁,低聲咬牙切齒道:“睡覺!一天天哪裡學的!”
胥錦低低笑了聲,順勢在黑暗中擁住裴珩,故作無辜道:“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