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回答,孫諸儀和孫夢汀不約而同注意到胥錦腰間的瑞王府佩。立即猜到,這就是瑞王從萊州帶回來的“新歡”。
裴珩與安國公勢同水火,但他恩怨看得分明,一向不隨意遷怒,對孫諸儀持晚輩禮,微一頷首道:“孫大人,他叫胥錦,是我身邊人。”
孫諸儀臉色有些不好看,顯然對大搖大擺攜“男寵”露面不滿。
他甩了甩蟒袍衣袖,負手正要以長輩身份說幾句,孫夢汀及時開口:“宮宴將開,大夥兒陪太後往前殿去罷,我也先隨帝姬去換身衣服。”
孫夢汀到底世家教養,談吐輕重得宜,她適時一勸,便都順水推舟依言而行,就連太後也沒有多說什麼,眾人伴隨左右起駕。
孫夢汀隨太後出了西園,望著裴珩的背影,見裴珩和胥錦肩並肩緩步而行,時而偏過頭與對方說著什麼,兩人之間說不出的默契。
盡管沒有多麼親暱的舉止,但默契已是最深刻的親近。孫夢汀抿唇收回目光,隨柔章帝姬轉向北邊,去月華殿更衣。
未及幾步,呂厄薩率奉鉉衛從宮苑甬道走來,他一身金線刺繡的虎嘯紋武服,手中握著輕呂劍,深邃的眉眼剛毅俊朗,對柔章帝姬和孫夢汀施禮。
柔章帝姬的眼睛亮起神采,緩聲問:“大人今日宮中當值?”
呂厄薩冷肅的神情溫和下來,握著佩劍的手指緊了緊,笑道:“宮宴人多,奉鉉衛巡查,加強宮中守衛。”
柔章帝姬斂了眉目,耳際微紅:“大人去忙吧,九哥和侯爺也在,稍後可去喝幾杯。”
京中一圈子人都曾是玩伴,柔章帝姬、呂厄薩、裴珩和花重有多年情誼。
尤其帝姬與呂厄薩互有情愫,眼看將成眷屬。
孫夢汀抬眼望進霧氣,淡淡笑道:“真羨慕姐姐,能遇上兩情相悅的良人。”
柔章帝姬有些羞赧,但笑容坦然:“我這裡還沒結果呢。再說,你過陣子也該有著落了。”
入宮為後麼?孫夢汀笑了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她回頭遠遠看了一眼,只見瑞王一身霜色背影與胥錦走在一處,紛繁眾人間,一眼就能望見。
她轉過頭,望著層層疊疊的琉璃碧瓦,唇邊笑意空洞。
從前總是憧憬,她的意中人有一日會喜歡著自己。
孫夢汀是高門嫡女,生於簪纓鼎食,自小跟隨最好的先生修習詩書,母親的一手琴棋書畫皆傳於她,說她要入東宮,她就等著,等鳳冠霞帔,等五嶽山海的三跪九叩。
可她先等到的,是榴花勝火,瑞王北歸,尋常子弟不敢攀附,只有燕雲侯和呂厄薩同他豪邁談笑。看著憧憧人影間的銀鞍白馬,她忽然就想,能不能不入東宮了。
她見瑞王每年寒雪歸京,捷戰為賀。見他顯耀尊榮,可她又見父親叔伯親手佈局,泉平港一戰慘勝,瑞王沉陷。於是沒開口的話,也沒資格再問,她只能悄無聲息地,獨自做一場良人大夢。
孫家害他沙場囹圄,害他被困京城,有朝一日還要害他性命,可他面對自己時,從不遷怒。他溫暖笑容像是說“你不過是那個小女孩兒,又做錯了什麼呢”。
她多想奔跑著回去,永遠,永遠做那個石榴樹下的小女孩兒,在聲色紛繁的人影間,一眼就看見銀鞍白馬的少年。
裴珩光風霽月地將她從家族仇怨中摘出。這寬容彷彿一片厚重溫暖的海,赦她潔淨,赦她恩慈,包容了她命運裡所有的委屈、無奈和不甘。她沒有任何嫁給心上人的可能,她會成為皇後,她好像已經擁有了世上的一切,卻又貧寒交加,一無所有。
於是大夢昏昏沉沉,她的高枝終於成為她的囚籠。
孫夢汀看著柔章帝姬,看她對呂厄薩的笑容,總能換回一個同樣笑容,就連她的心,也換回了一顆同樣的真心。
是真的羨慕啊,柔章帝姬,還有那個陌生的俊美少年。
——她不曾得到的夢,一個在她眼前破碎,一個在她眼前成真。
月華殿鏤雕的大門合起,宮人穿梭俯首,孫夢汀換了一身銀繡絳錦,袍擺迤邐,熠熠生輝。
昏暗大殿內,她胸腔有一絲酸澀蔓延開。
“姐姐……”
她懷著滿心的羨慕與破碎、祝福與絕望,靠在柔章帝姬安寧的肩膀上,試圖汲取些許溫度。
當殿門重新開啟,她挽著柔章帝姬的手臂緩緩邁出大殿,雲鬢金鈿輕搖,陽光散灑在她們柔軟年輕的面龐上,已沒有分毫傷心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