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沈宅多了一個矜貴難伺候的“沈霑公子”、一個模樣漂亮又極少露面的“沈霑表弟”,還有一個天天焦頭爛額忙前忙後的金鈺。
短短幾天,沈家在漸漸平息下來的喧鬧中被翻修一新,玉石珠寶鋪也順帶著重新啟封。
東牟郡最繁華的一條街是觀海街,從東到西,灑金紅漆的牌匾一張比一張體面,細竿懸著幌子掛在鋪子門前,上書“茶”的便是茶樓,“當”便是當鋪,酒肆布莊應有盡有。
街上從東頭數第十六家的三層樓鋪面,與沈宅同時整裝完畢,完工正趕上黃道吉日,幾名小工架著梯子把“琢海”二字的丈許牌匾掛上去,紅綢一扯鞭炮一放,沈家的鋪面重新開張。
大掌櫃“沈家公子”,卻只在開張當日進店裡晃了一圈。“沈大掌櫃”點點頭說了句“好”,眉尾一沉,伸出左手食指,指了指店中心擺著的招財玉蟾蜍,讓換成密勒塔青玉的朔雲湖松泉山景擺件,而後打道回府,從此再沒踏進店裡一步。
不論店裡還是府裡,清點籽料進貨、盤庫打價、人情備禮、沈府開支賬目都由金鈺和沈府管家一手包攬。
金鈺是個眉目清淡的文士,一身素色文士長衫,他實則什麼都會,昨日還帶人把沈宅藏書閣典籍重整理一遍,一冊一冊都是他過目後點了位置的。
金鈺很厲害,裴珩就是個鮮明對比下貌美又敗家的公子哥,生意從不親手打理。
當然,胥錦尚不知裴珩本名裴珩,只知沈霑。
玉器鋪子開張的第二天上午,裴珩在後園倚在美人靠上曬太陽,美人靠放在一座四角敞亭下,亭子在沈府後園的湖中央,從水岸到湖心亭,有一條一人寬的玉帶步道,筆直如一線。
他一身霜色雲錦袍子,鳳目半閉,身旁有侍女,金鈺在旁給他彙報進項,胥錦來時,金鈺和顏悅色道:“二少爺早。”侍女斂衽福了一福。
裴珩半闔的眼睜開,眼睫掃出一筆淡墨,看見胥錦笑了笑:“來得正好,昨兒該給你換藥,忙得忘了。”
胥錦被他笑得有些晃眼,想起初見時,屏風前錦榻上的模樣。
金鈺嗤笑:“忙著花天酒地也算忙?”
胥錦便知他又扛著病弱身出去喝酒了,沈大掌櫃也不是輕易當的。
裴珩開啟侍女遞來的藥箱,讓胥錦趴在美人靠上,給胥錦換藥,其餘人等都從湖心亭退下。
胥錦趴在清涼柔軟的美人靠上,他是鮫妖,天然喜歡臨水的地方,水上風過,迎面拂到亭子裡,他聽著裴珩和金鈺你來我往,眼睛漸漸閉上。
下人們撤走,金鈺不再念賬本,負手在旁道:“陛下不多時就要回京了。”
裴珩“嗯”了一聲,道:“這月十五過了能到江陵。”
裴珩這幾天在想,欽差令未必能呼叫江州軍兵馬,而萊州的案子必然牽涉本地要員,州府兵馬更指望不上,他身邊只帶了二十玄甲衛,如何空手套白狼呢。
裴珩給胥錦換完藥,胥錦幹脆就佔了這美人靠。
他近來身體正在恢複,頗有些嗜睡,微暖的陽光下又有了睏意,睡得半夢半醒,手搭在榻邊沿,恰好挨著裴珩指尖。
裴珩起身要走,胥錦握住了他的手,感覺到那人靜了片刻,最後在身邊坐下,沒有離開。
雨水三兩天停了,午後太陽當空,暮春時光漫漫,靈力尚未擺脫禁制,也不能修行,胥錦閑來無事,在府裡漫無目的地散步。
不知不覺還是進了裴珩的院子,府裡今日格外安靜,僕從沒幾個,也沒人攔他。
胥錦聞見一陣藥味,與裴珩身上氣息很像,只是濃鬱得多,便泛了苦。
迴廊曲折,庭木春深,他順著那藥味,一路暢通無阻走到書房窗外,隔著半開的窗扇,看見裡面臥榻上的裴珩,與初見面時一樣,鳳目緊閉,面如冠玉,靜靜沉睡著。
胥錦有些出神,站在窗外看了一會兒,忽然發現不對。
裴珩呼吸綿緩得過於稀薄,他不是在睡覺,而是毫無意識的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