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睿一吐為快,不理幾個人面如菜色,走出病房徑直下了樓。
剛才這些話他是替謝寄說的,謝寄那人顧忌這顧忌那,什麼事都藏心裡把自己氣出病,卻不願撕開這些親戚的偽善面具,但他不是謝寄,他只要舒坦。
蕭睿現在就很舒坦,在樓下抽完一支根,到底還是決定給謝寄打電話,徐寒芳再怎麼樣都是他媽,她有事了他不能不知道。
謝寄中午前到機場,蕭睿親自接人,兩人一路無話,到了醫院樓下,謝寄下車時踉蹌了一下,蕭睿就手撈住了。
他沒有剛才這一路看起來的冷靜,也不是他平素表現出來的那麼不在乎。
徐寒芳病到這個程度,謝寄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給了他兩次生命,同時也給了他足夠多痛苦的女人,她的生命就快走到頭了。
謝寄拒絕蕭睿準備扶他的好意,挺直腰背進了電梯,私立醫院的vip區私密性一流,他們剛出電梯就看到周意在門口打電話。
周意很快結束通話電話,等待謝寄走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謝寄腳步未停地進了病房。
徐老太太在沙發裡歪著,周瓊芳正用吸管給徐寒芳喂水,謝寄立在門邊,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病床上的人。
畫展開展那天,徐寒芳後來還是去了午宴,無事發生一樣跟所有人周旋寒暄,之後才坐到謝寄旁邊跟他耳語。
“謝寄,我在畫展好像看到個熟人,你知道我說誰吧?我就說秦溫妮的事你怎麼這麼上心,原來你們所有人都是一夥的。”
她臉上掛著笑,聲音卻帶著刺,正好旁邊有人過來招呼,她轉頭就能言笑晏晏地起身應酬。
因為老太太生病,徐寒芳一連幾天都在寒芳園跟醫院之間往返,彷彿那天的話她已經忘了,謝寄抽空陪同幾次,也漸漸放下警惕。
結果還是疏忽了。
蕭睿在電話裡語焉不詳,徐寒芳去了展館,餘田生給他打電話,他去接徐寒芳入院,而那個人怎麼樣蕭睿卻不清楚。
謝寄沒有跟蕭睿發火,他甚至都沒有生氣。徐寒芳鬧成這樣,給他的感覺竟然是,他們終於不用再維持表面和諧了。
就像埋藏已久的定時炸彈,沒炸的時候多少會有點不安,一旦炸開了,就算受傷在所難免,這顆懸著的心反而沉了下來。
徐寒芳在謝寄的目光裡閉上眼睛轉開頭,周瓊芳端著杯子起身,看了謝寄一眼,放下杯子默默走開,順便把沙發裡的老太太也帶了出去。
門從外面被帶上。
謝寄走近,在床邊椅子上坐下,對著徐寒芳的後腦勺沉默半晌,不管她在沒在聽,兀自開口。
“媽,還記得周意以前說給你拍傳記電影嗎?我最近正在做一份企劃,但這個電影結局怎麼處理我很為難。”
徐寒芳轉過頭來。
僅僅一個晚上,她的臉已經完全沒有了昔日女明星的風采,臉頰凹陷,眼神黯淡,彷彿她身上的精氣神已經消耗殆盡。
透過這張明顯看出死氣的臉,謝寄一瞬間好像看到以後的自己。
這顆徐寒芳二次饋贈的心髒,終有一天會失去活力,那時他也會像她現在這樣形容枯槁。
他閉了閉眼,收斂思緒將話說完:“兩個結局,好的那個您知道,電影會將您的藝術人生烘托到您希望的任何高度,而另一個,您會因為一些不夠光彩的錯誤決定而跌下神壇。”
“謝寄……”
徐寒芳聲音虛弱,但謝寄已經不想聽她指導什麼,搖頭繼續。
“媽,我就是您最大的汙點,大姨和外婆也不例外。我個人無所謂,名譽也好命也好,我不在乎,但您的母親和姐姐這把年紀還要遭受大眾和法律審判,到時候您要是還在,親眼看到她們老年失所會不會難過?就算不在了您泉下有知會不會也不得安寧?”
床頭儀器發出尖銳警報,徐寒芳掙紮著要起身,謝寄起來將她禁錮躺好。
他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把他想說但從未說出口的話說完。
“媽,電影結局的選擇權在您,但最終用哪個由我決定。另外我再告訴您一件事,外婆和大姨當年把我丟在小診所,她們根本沒想讓我活下來,也沒想您有機會再找回我。”
“她們—您的媽媽和姐姐,沒有您以為的那麼愛您!”
她們愛的是財富,是地位,是徐寒芳能提供給她們的一切,而不是比她們優秀的她自己,和她先天不足不受歡迎的孩子。
警報一陣緊似一陣,徐寒芳平躺著往後仰起脖子,氧氣面罩裡急劇凝上一層霧氣,病房門被重重推開,醫生護士跑了進來。
謝寄從床邊退開,靠牆看著醫護搶救徐寒芳,但有人過來拉他,他麻木地順著那隻手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