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半句話沒能說完,因為他已被她溫潤如水的擁抱淹沒。
“嗯,可是這就跟我想的一樣呀。”她急促地打斷他,壓抑住即將溢位的哽咽,勇敢地向他坦白自己的想法:“你知道嗎……我剛剛在床上一直在想,你或許是要給我一個驚喜。我當然明白你的意思,但西弗勒斯,先說好了。”她頓了頓,抱緊他的脖子繼續嘟噥起來:“我不是你的學生了,我不需要你那樣地為我考慮周到。我有時候其實更希望你直接地告訴我,我希望……能替你分擔,或者,我們一起煩惱。”
她無需他的考慮周到,她想要跟他共同煩惱。
這兩句話輕柔地叩在斯內普的心底。
斯內普又想起那個滂沱大雨的夜晚,她把他按在沙發上,厲聲對他說“別再想一個人抗下所有了,教授!”
很確信,就在這一刻,他對她的那種“不想放手”的情緒又濃烈地增添許多。
二人在黑漆中緊貼,他的頭深埋在她的發間,高傲的鼻樑輕抵到她的肌膚。他依靠本能地以嘴唇碰了碰她,明顯聞到早已深刻入骨屬於她的香氣,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內心突然湧現出一種感覺,覺得自己又是被她狡猾地一點一點引誘著說到這裡的。
在兩個人都無法看清對方神情的黑夜,唯一可以確認彼此情緒的,大概也就只有無法掩飾的心跳。所以,斯內普十分懊惱自己沒有辦法讓聒噪的心髒在這時慢下來些,更懊惱發覺此刻很難做到推開她,不讓她察覺到他的難堪與內心的動搖。
明明是相愛的兩個人吶,又為何要這樣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呢?
他暗自嘆息,決定再坦誠些。
“其他的我今後會嘗試按你的想法。但就對於這件我們在探討的事,我更願意‘考慮周到’。”他轉過臉壓在她的耳側,手不經意地覆在她的後腦勺,拇指微微撥弄她的耳畔,聲音低啞地說:“如此,只希望有些人能更多點耐心。”
“哦?那你今天中午是沒有忍住?”他口中的“有些人”脫口而出道,隨即後知後覺地因他的話而滿心泛起與他體溫無差的熱度。她終是被他逗笑,不再堅持,投降似的湊近吻上他的薄唇,柔和又淘氣地開起玩笑:“那請校長先生更‘周到’些,把我今晚的記憶拿走吧。”
“如果這樣能使你今晚安睡,我當然願意這麼做。”他回應了她的吻,但很快便阻止了她更多繼續下去的動作。領著她起身,男巫半是不留餘地半是無奈地調侃她:“所以你還選擇繼續呆在這裡的話,我會認為你很需要我這麼做。”
“好嘛。”蕾雅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最終,她撥開他半長的發,仍有眷戀地在他的額角印下一吻,“那我回去了?”
更深夜闌,月落參橫。
誰也沒想到,晚安吻以後,斯內普不僅送她回了房間,而且一直陪伴她直到她進入沉夢。
……
第二天,瑰麗金紅的陽光又一次溫柔地塗抹在陶瓦屋頂之上,反射出熾烈到令人難以睜眼的輝光。那些繁盛的橄欖樹用每一片枝葉去迎接這些鮮亮,而希臘的海亦依然是那樣晶透閃爍,浩茫無盡的藍,讓每個目及的人都能懷揣一些同樣明快鮮亮的心情。
吃過簡單的早餐,斯內普和蕾雅沒有再麻煩外公和雷格納,選擇抱著肉桂卷直接幻影移形至洛克珊的酒館前。他們約定好了跟她一同去探望那對母子。
昨日已成一片廢墟的房屋現已被傲羅們謹慎地修複。蕾雅戴著一頂綁有絲帶的遮陽帽,牽著肉桂卷看那個三歲男孩在滿是芳香植物的花園中玩耍。男孩擁有比肉桂卷的燦爛毛色要稍微深一點的金發,站起來的時候剛好跟抬頭的肉桂卷差不多,正跌跌撞撞地追趕、試圖抱住大狗。肉桂卷故意保持著男孩追不上的速度陪他嬉鬧,蕾雅微笑地看這一幕,不時穩住手中的繩子,防止肉桂卷讓男孩跑得過快。
屋內的斯內普不動聲色地從屋外人那身白棉麻連衣裙上抽回視線,韶光正在那裡碎成幾塊淺薄的斑斕。側過臉,那位已無大礙的母親走近他們前方,感激熱心地端來一壺希臘山茶。溫和的淡檸檬茶香漸漸飄散開,如同室外的暖光無聲地滲透彌漫整個空間。
“斯內普先生、格奧爾加斯老闆,現在家裡也沒什麼好款待的,但我真的很感謝你們,也替我特別謝謝萊恩哈特小姐。”那位女性用不熟練的英語緩慢地道謝,眼中依然有餘悸未消。據她解釋,她並不清楚孩子那位久不歸家的父親是個巫師,“昨天是因為孩子不願下樓吃飯,我們才爭吵了幾句,真沒想到會演變成那樣。”
“不必在意,這種事情在巫師社群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斯內普平淡直接地說,臉上沒有多少情緒:“重要的是預防未來的情況。我給你帶來了一些緊急穩定用的藥劑,可以用來短期應對。”他伸手將幾瓶魔藥推給女人。
“我也會幫他訂購更適合長期使用的抑制魔力的藥。”洛克珊接過話,快速地指了指山坡的方向:“你以後還有什麼事,都可以直接來找我幫忙,就在鎮上。”
“等到他十一歲,我相信這裡的巫師學校會來接收他,到時候你就不必過於擔心了。”斯內普之後用極為官方的語調,細心且語速緩慢地給這位母親解說不少小巫師們在學校的生活。女人聽得很投入,甚至還拿出一本筆記本記下斯內普的話,遇到不明白的詞語,就由洛克珊代為翻譯。
告別那對母子後,他們與洛克珊一同回到了酒館,閑適地打發時間。
這裡沒什麼變化,倒掛的酒杯,琳琅滿目的瓶裝酒,以及那臺播放著聽不懂語言的歌曲的收音機。連洛克珊喂給肉桂卷的肉幹都和以前一樣。
這個時候,店裡並沒有什麼人。畢竟窗外的陽光如傾倒的蜂蜜般灌在海面上,把岸灘照耀得明媚和煦的,幾乎沒人會留在幽暗的室內。連吃飽喝足的肉桂卷也懶洋洋地躺在斯內普腳邊,頭靠在門口那抹金燦燦的光線下打盹,它的淺色軟毛在空氣中虛幻浮潛。
這裡的生活美好而平靜穩定。
也令斯內普猝不及防地有一種,那些他們艱難熬過的歲月,與這個廣袤的世界相比,顯得是如此渺小的感悟——更深一步,那位黑魔王曾經願景的絕對權力與統治,事實上,歷史追求同樣目標的人最終都以失敗告終,即便是賭上傾國的力量。
多麼可笑,回過頭來,都只是滄海一粟,時中砂。
那麼,什麼才是存活在這世間上該去追求的意義呢?
斯內普答不上來這個問題,畢竟從與死亡擦肩過後的每一天,都像是上天為了讓他得出回答的饋贈——世間或許本無所謂圓滿或寂滅,一切都應是當下最好。
他又瞥了眼身旁的人,轉而面向洛克珊,她剛洗幹淨手,端來了簡餐和一壺濃鬱的希臘咖啡,還有那本麗塔·斯基特寫的關於斯內普的傳記。
“所以,他就是當時你抽出那張明信片的收信人?你當時還是他的學生吧?很大膽嘛,從表面完全看不出來啊!”洛克珊絲毫沒有鋪墊,笑嘻嘻地對蕾雅敞開話。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歐佐酒,眼中帶著打趣,“我還記得你當時那樣子,臉紅得——差不多跟我們外面的陶瓦一樣。”
見蕾雅忙著咀嚼塗滿橄欖油的麵包片,還不時撇過頭去看肉桂卷,大概是不好意思承認,斯內普輕描淡寫地替她回答洛克珊:“我能想象。”隨後,他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瞼,隨手在書本扉頁上給洛克珊簽了個名字——梅林知道,他當然並不熱衷做這些事。
好吧,既然都到了大陸的另一邊,偶爾也無所謂不拘泥於平日的原則。他這麼想著,慢慢端起濃咖啡啜飲一口,黑眼珠移到蕾雅的那側,平直地說:“她什麼都寫在臉上。”說完,擱在桌子底下的手就被蕾雅狠狠地按了一下。於是,他不慌不忙地趁機抓牢她的手。
“哈哈,謝謝校長。我可要好好珍藏這本書!梅林也想不到我在希臘碰見了西弗勒斯·斯內普!”洛克珊接過斯內普聳回來的傳記,歡樂地用魔杖把書收回櫃中。另外倒騰出一小盤油橄欖和乳酪片,就這些喝起酒來,滿臉八卦地接著開問:“那麼,校長先生那時候是不是就對她有感情了?”
那時?蕾雅倏地從肉桂卷身邊回過頭,順帶掃一眼依舊陰沉著臉色的斯內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