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料對方不依不饒,刨根究底地說:“不可能啊,就那麼幾張亞裔面孔,我不可能記差的…西北大學?我在那讀的碩士,或許就是在那見的你。也沒有?奇怪…那你是哪所大學畢業的?”
紀禾撒謊說自己是複旦畢業生時相當心虛,相當沒有底氣。
當然也倍感丟人。
她雙拳緊握目光如炬地說:“我要考學歷!”
一路走到現在,紀禾最不缺的就是行動力,她說幹就幹,次日就找夜校報了個名。
學歷這個事情,在以前還沒有怎麼顯露出弊端,可能是因為那時她打交道的都是些“低階人”吧。現在卻是險象疊生了。出入的是優雅上流的名利場,環繞在她周圍的都是些光鮮亮麗的“高階人”,動輒名校畢業歐美海歸,一張嘴就是中西結合土洋參半的高階詞彙,時常弄得她雲裡霧裡只能微笑附和。
沒上過幾年學的紀禾混在其中,深感自己就是隻遊蕩在天鵝群裡的雜毛醜小鴨,格格不入,又衰又窘。
不想被淪為笑柄倒是其次,她要在這個圈子裡站穩腳跟,就必須得跟上節奏,畢竟不是每次都能靠撒謊糊弄過去的。
至此,紀禾就更加忙得腳不沾地,又得照料公司又得上課,累得經常要麼是低血糖發作暈倒,要麼是飯吃到一半就趴在餐桌上睡著了。
馬飛飛說她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要學歷那麼好看幹嘛呢?能當飯吃嗎?大學畢業出來到他們廠裡打工的多了去,那些個履歷非凡看上去人模狗樣、私底下卻幹盡了傷天害理的醜事的人也多了去了。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中看不中用。你要本身是塊金子,不用鑲金邊也能發光,但你要是個糞料草包,給你築個天庭寶塔也擋不住臭水往外流啊。
紀禾沒反駁他,權當她自己要爭這口氣吧。
都已經這麼做了,豈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夜校每週開三次課,有回紀禾去晚了,僅剩一個空位,她抱著揹包坐過去,同桌是個怪恬靜的小女生,一直低頭寫寫畫畫,老師講課眼都不抬一下,也不知是太專注還是壓根沒興趣想聽。
紀禾自己也專注不到哪裡去,一方面是被公司事務纏得分心,老看手機,讓他們別打電話,就改成發簡訊了。
鍵盤在桌底下摁個不停。但她五感六識分外敏銳,總能未蔔先知地察覺到老師投來的目光,於是也總在對方開口前收斂得當,規避了被點名訓斥的風險,也維持了上學生涯從未被老師當做負面教材批評的光榮記錄。
另一方面說來有些羞愧,不知是不是闊別校園太久,腦子都生鏽了,小時候那種一點就通的靈穎蕩然無存。
現在她一看到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幾何線條分數序列之類的就頭暈,一聽到什麼社會政治就兩耳嗡鳴昏昏欲睡,恨不能一腦袋鑽進課桌裡去。
同桌和她一樣開小差,不停地寫寫畫畫。紀禾不經意瞥過去,這才發現那紙上並非是胡亂的塗鴉,而是有模有樣的衣服線稿。
紀禾小小地激動了下,上個夜校還能碰到同行,那不還得多聊兩句。
她屏息凝神,大抵是見她目光過於直勾勾,女孩子抬起臉來,靦腆一笑,將壓在課本下的畫冊塞了進去。
紀禾低聲問:“你是服裝設計師?”
女孩遲疑著,搖搖頭。
紀禾指了指她的畫冊:“我能看看嗎?”
女孩子又遲疑著,將畫冊推給她。
紀禾翻開看了不過幾頁,眼睛都亮了。
她一直苦惱自己的品牌缺乏一筆畫龍點睛的精髓,也就是最初構想的品牌定調,像經典廣告詞一樣深入市場印象的。
可尋尋覓覓這麼久,也沒找到很滿意的、能打造新風尚的設計師。
直到現在。
畫冊扉頁簽著個俊逸的名字:孟舟。
這位孟舟小姑娘的設計風格相當獨樹一幟不落窠臼,充斥著大量的後現代解構主義,自由與活力的張揚間又不乏國風元素,文化屬性體現鮮明,色彩層次感完美,簡直就是紀禾的夢中情衣。
紀禾心潮澎湃,強烈地預感到這本設計稿、眼前這個小姑娘就是自己逆風涅槃、贏得對賭的王牌。
她不動聲色地合上畫冊,笑問:“你剛剛說你不是設計師,可設計得這麼好,肯定也是業內人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