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群青環繞,峰巒薈萃,雲霧遊走,煙波浩渺,天遠處一角飛簷相接在一片赩翕的菉竹之色中,尤顯孤傲和神秘。
到了廟前,紀禾讓他們洗幹淨手,各自分發了一把香。
自己則排在一名白發蒼蒼的香客身後,待香客拜完便往蒲團上屈膝而跪,雙手合十,望向高居主位寶相莊嚴的鎏金佛面。
跪在旁邊蒲團上的陳祈年微微側眸,她虔誠靜謐的臉廓在餘光裡宛若一竿青燈。
只要他稍加凝神,便能看仔細她濃密如翅羽的睫毛,和略帶駝峰弧度的鼻樑。她的兩瓣嘴唇輕輕翕動著,他知道她在發願。
大雄寶殿內人來人往,卻闃寂無聲,陳祈年收回視線,在濃鬱的焚香裡往心間許下了第一個願望。
他本不信神佛,但若世間真有神佛且能聽見世人心聲,那麼,他希望姐所願都能化所得。
紀禾一一拜過祖師殿和珈藍殿,想去躺衛生間,便讓馬飛飛帶著他們繼續上第三層的中正堂。
衛生間在側耳室裡,一出殿外人聲就嘈雜起來了。
山間雖有驕陽,卻不悶熱,廟裡樹影蔥蘢,光斑搖曳,枝頭系滿了紅絲帶和許願牌,在山風遊走間飄拂著叮鈴作響。香鼎青煙嫋嫋,微醺著滿院的金瓦紅牆。
紀禾從衛生間出來,在盥洗臺前洗手,耳邊響起一個聲音:“...紀禾?是紀禾吧?”
她看過去,竟然是她的初中語文老師陳老師。
不知為何,明明已經不是學生了,也已闊別這麼多年,但面對這位陳老師,紀禾還是有些學生般的拘謹。
“陳老師。”
“還真是你!”陳老師高興地說,“我就知道我沒看錯嘛,出落得愈發標緻啦。”
“您也很健朗。”
“老骨頭咯。”陳老師洗完手,“好不容碰著一次面,陪我這個老東西走走?”
老師之命,紀禾豈敢不從。
兩人沿著殿外的青石子路緩緩踱步,好多光落下來,紀禾低頭看著地上一吊吊銅錢似的碎影,耳邊聽老師問:“你們家都還好吧?看新聞上說你們那一帶最嚴重了。”
“沒事,人都好。”
“人好那就好,人要沒了那才是毀了。”
“您家...?”
“託佛祖的福,我家沒受災。但你們以前的數學老師家裡可就遭大殃啦,一雙兒女都不知所蹤。唉...誰能想得到,落場雨死了一兩百人,人命之不息,過于山水啊。”陳老師慨嘆著說,“聽說你後面輟學啦?”
“對,實在沒辦法。”
“你是個好孩子,輟學嘛...可惜也可惜,不過人各有命,事已至此無可奈何。若幹年回頭看,誰能說得準是好事還是壞事,對不對?況且你們家現在又新出了個清華的好苗子,這是——”
紀禾雲裡霧裡:“...清華?您的意思是...?”
“咹?”陳老師納悶了,“陳祈年不是你弟弟嗎?”
“是啊。”
“那他被保送清華的事情你不知道?我老公就在天河三中教書,他說名額早公佈出來了,全校兩個,其中一個就是陳祈年,你弟弟呀。”
“陳祈年!”一個失心瘋的女人陡然闖進中正堂,不顧禮儀地高叫著,“陳祈年!”
紀禾穿過僧人香客跑到陳祈年面前,照著他滿頭霧水的腦門就打了一下,氣急敗壞道:“你真的被保送清華了?”
原來是這事,陳祈年自己都差點忘了,他點點頭。
“你——”紀禾又拍了他一巴掌,“怎麼不早說呢!”
馬飛飛聽見清華二字,眼睛都亮了,跟著拍了他一巴掌,激動道:“你小子!真是出息啦!”
陳祈年腦袋慘遭接二連三的開瓢,雖然疼,但看見姐臉上喜出望外的歡欣神色,也就察覺不到了,嘴角也情不自禁地上揚。
紀禾同馬飛飛活像是年邁的爹孃,得知兒子十年寒窗終得金榜題名,簡直老淚縱橫。
紀禾:“出息了出息了…”
馬飛飛:“是啊是啊嗚嗚嗚…”
陳祈年:“……”
片刻,紀禾抹了把臉,從陳祈年手裡奪過那三炷香,跪在佛像前虔誠三拜,默唸道:“佛祖在上,願一順百順事事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