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吧哭吧。”馬飛飛拍著她肩膀說,“哭出來心裡才痛快,一直憋著,人不瘋才怪呢。”
紀禾越哭越大聲,越哭越收不住,惹得陪在床邊的雙胞胎眼淚直掉,最終跟著嗚嗚哭起來。
馬飛飛一個腦袋三個大,彎腰去哄:“小祖宗,你們又怎麼啦?好啦好啦,省著點眼淚水吧,等把眼淚哭幹了,你們也就變成小瞎子啦。”
紀禾哭到最後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途中醒來一片黑,還以為真把眼睛哭瞎了,伸出雙手四處摸索,摸到窗子和窗簾,掀開一看,窗外夜半三更,月明星稀,無數燈火在遠處闌珊成影,天的那邊有二十四小時連軸轉的工廠排放出的濃濃煙柱,繚繞渙散著,塗白了夜的邊際。
看到遙遠的工廠就想到自己的工廠,像砸破的水箱一樣的工廠,被摧毀的工廠,空蕩蕩的工廠,什麼都沒有了,紀禾鼻子又一酸,眼淚險些掉下來。
她腦袋靠在窗臺上,心想,這不是報應還能是什麼呢?
害了人就要付出代價,傷了命就得賠進去自己的全部。
如今她一無所有了,比死掉還難受,她望著高懸的黧黑色蒼穹暗道,幹得好啊,這下你滿意了吧?你夠本了吧?你開心了吧?
真是...她直想罵髒話,又怕吵醒睡在旁邊床上的雙胞胎。
她哀嘆一聲,倏忽望見一顆拖著紅色長尾巴的彗星劃過天際,猶如一線燦爛的鐵花,疾馳著,流墜著。
她疑心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果然是看錯了,夜幕間除去一輪拉長臉的死月亮,什麼都沒有。
紀禾扭頭回來,火光閃現,一隻碩大蓬鬆的紅毛松鼠後腳蹬著被子,前腳直立,提溜著雙玻璃彈珠般的眼睛,直直望著她。
紀禾沒被嚇到,現在除去工廠死而複生之外,什麼都嚇不到她了。應該不是她的腦子或是眼睛出了問題,她竟覺得這只松鼠有些眼熟,想了想,輕聲喊出:“周伯通?”
松鼠吱吱地叫了聲,像是回應。
看來周伯通也長大了,四年前它的皮毛還是深棕夾黃的,現在卻紅得像黎明的日出,濃得如複仇的火焰。
紀禾說:“你怎麼沒跟他一起走呢?”
查理蘇都走了,她實在想不通這只松鼠怎麼還留在這裡。或許也是被拋下了吧。
松鼠跳來跳去,尾巴晃蕩地像一團火燒雲。它跳出窗外,她視線追隨而去,驚訝地看見窗外走廊不知何時變成了一片濃縟的綠色。
像古老的洞xue,又似原始的森林,枝蔓纏繞重疊,垂下一簾幽幽綠藤,周伯通像只猴子——也許它的本相真是隻猴子——攀住吊藤悠來蕩去。紀禾終於發現地上的小小盆栽,這一片葳蕤的綠野都源自於那盆栽裡的植株。
綠野在兩眨眼間開花結果,芬芳馥郁,頓時擁擠出了眼眶。那花朵形如一盞盞元宵時節的宮燈,嫣紅爛漫,璀璨流轉,令眼前的世界都光彩亮堂了起來...
陳安妮聽見一點點異響。本來她是一旦睡著了就不容易驚醒的,但這陣子洪澇的恐怖場景頻頻入夢來,導致她敏感的神經但凡捕捉到一點動靜,便鞭撻著她睜開眼睛。
陳安妮在黑暗裡奮力張望著,分辨出來那異響是斷續的哭聲是來自旁邊的床,便撳亮了床頭燈。
滿壁瑤瑤的華光下,陳安妮看見姐又哭又笑,淚水漣漣。
陳安妮叫醒了妹妹,兩人撲到床邊,推了推姐的胳膊:“姐,姐...?”
紀禾在泛濫的水潤裡撐開眼皮,一摸臉,又濕又黏。
陳安妮用紙巾替她擦著臉龐,輕聲說:“姐,你別哭啦,以後我一定會認真學習,再也不調皮搗蛋,長大了我就掙錢養你,還有小飛哥。”
陳寶妮跟著說:“我掙的錢肯定比她多,多一萬倍一千倍!到時候我們都住在十幾層高的大房子裡,高到洪水永遠也淹不上來。”
紀禾剛安頓好的眼淚又破眶而出,她笑著將兩小隻攬上床,躺在左右兩邊身側,緊緊摟著,親著她們的額頭,在明亮的夢鄉裡迎接雨後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