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那麼...”喬三輕輕扣著手指頭,“就是這間屋子裡的人,既偷了我的東西,還編大話騙我了。”
此言一出,室內溫度都低了幾分。
眼鏡仔搶先道:“大佬!絕對不是我啊!你知道的,我在這幹了這麼長時間,你不點頭我連一絲唾沫星子都不敢碰的!”
旁邊的爛牙和胖子也都急赤白臉地呼嚎起來,唯獨阿傑怔怔愣愣不明所以。
陳祈年覺得他是一時間被嚇傻了,以至於失聲說不出話。他看見喬三又習慣性地眯起那雙飛斜入鬢的狹長眼眸,一鏃熟悉的冷箭從眯縫裡射出,鏗鏘釘入阿傑的臉。
喬三淡淡地問:“阿傑,你呢?”
“我?我...”阿傑方從大夢中醒轉,慌亂地說:“我也沒有!我沒有偷!我都是按照他的指示做的,他怎麼說我就怎麼做!是多是少我壓根就不知道啊...!”
喬三問陳祈年:“這三筒是你帶著他一塊做的,還是就你自己?”
陳祈年腦子轉得飛快,思考著各種答案可能帶來的局面。說當天阿傑並不在又偷懶去了?那嫌疑又會重新回到他自己頭上;說是他們倆一塊完成的?那毫無疑問,阿傑就會成為替死鬼。
陳祈年口幹舌燥,猶猶豫豫地說:“他...”
“就是他們一塊搞的!”眼鏡仔突然大聲說,“大佬,我想起來了!阿傑這死小子日日吞撲,講也講不聽,上半夜應付了幾下,後半夜就溜沒影了,這幾天也沒在,誰知道他幹嘛去了?”
阿傑憤怒地說:“你他媽什麼意思?你想說我偷雞?你少汙衊我!”
眼鏡仔疾聲厲色地說:“還不承認?你哪回不是躺在這兒打k?我看你就是癮大,犯起歪唸了!”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喬三卻作壁上觀不動如山,他和顏悅色地對陳祈年道:“小鬼,從我們認識到現在,你好像還沒見過偷我東西的人,又或者說,弄丟我東西的人下場是什麼樣子吧?”
他眸光一抬,眄了疤臉一眼,調皮的惡作劇似的壞笑說:“你倒是可以問問你疤臉叔叔,他清楚得很。”
疤臉面頰上分外醜陋的暗紅色肉痕抽搐著,彷彿一窩正在蛻皮的毒蛇。
“不過呢,你也可以現在就親眼瞧個仔細。”喬三從白色西裝裡掏出一把鋥亮的黑槍。
幾人見狀,臉色陡然慘白。
眼鏡仔聲嗓尖銳:“大佬!你要相信我!絕對不是我幹的!我不像阿傑,哪裡有機會——”
“你、你放屁!”
阿傑輸在嘴笨,急得腦子亂哄哄白花花一片,他看著那柄槍在燈下泛起寒冰般的光芒,黑漆漆的槍口似乎迸射出幽藍色的火星,只聽得砰一聲——
陳祈年兩耳嗡鳴,一陣持續性的針尖般的忙音排山倒海而來,眩暈之感令他四肢浮軟。他圓睜著好像被膠水粘住眼皮的眼睛,看到阿傑眼瞪如銅鈴,滿臉濺著熱血,血珠像一條條紅色的蚯蚓,蠕動著鑽進他遍佈刺青的脖頸和胸口。
阿傑僵硬似人偶,迷迷瞪瞪地摸了把臉,手上全是血,他一節一節地將腦袋轉過去,脖頸發出機械般的聲響。
陳祈年隨著他的目光,看見了倒躺在地上的眼鏡仔,喉頭稀爛,血泉一汩一汩地湧出來,溢滿他的舌腔和齒縫。眼鏡仔身體抽搐,嘴裡咕咕唧唧地響著,那聲音活像小狗吃奶。
血像紅色的河流了遍地,又與發黃的濁漿彙聚到一起,滋生出一種又腥又臊又冷又熱的怪味。阿傑的褲腳還在往下淌著黃水,溻濕的痕跡就像條蜿蜒的支流。阿傑被嚇得尿了,想到這裡,陳祈年連忙伸出手去摸自己褲子。
是幹的,還好。
陳祈年突然被震得五髒六腑都胡亂顫動起來。喬三又放了幾槍。他看到眼鏡仔的下巴窩變成一個好似被手榴彈炸出來的血坑,碎裂的白骨哀立著,淋漓的血漿使他眼前一陣紅,緊接著又一陣黑。一隻大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那隻手上生滿的胼胝好似粗糙的砂紙,硌得他眼周刺痛。
在連續的槍聲裡,他什麼也看不到了,但他聽到女人悽啞的哀哭和男人求饒的呼號,那些聲音像風箏一樣飛出去很遠。
像過了一個整晚,燦爛的白晝重新躍入眼簾,周遭的景象也一塊一塊地凸現出來,他看到眼鏡仔的肩膀以上蒙了塊白布,爛牙倒在地上痛哭,胖子呆呆傻傻,阿傑被一個人架著拖走了,另一個人在地面上攤開一卷防水的塑膠膜。
疤臉松開手,拍拍他的肩膀輕聲說:“回家吧。”
他走出小吃店,看到紅色的街道紅色的汽車紅色的房子,房子上紅色的天空,一輪猩紅的太陽綻開耀眼的血色。整個世界都氤氳在昏蒙冶豔的血光之中。
他上了石階,拐下山坡,又經過那幾條衚衕巷子,他走進去。
死水般呆滯的眼睛在看見那道身影後,漸漸活泛而流動。還有好幾米的距離,陳祈年卻再也支撐不住,他張開雙手往前撲,像一堆剃掉骨頭的肉,紀禾連忙跑過去接住他。陳祈年癱倒在她懷裡,喉嚨哽咽一聲,隨即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