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飛飛心急火燎:“過了這麼久,別說人,衣服都化成灰啦!”
紀禾頭也不回地說:“只要那東西沒化成灰就行。”
馬飛飛要哭了:“造孽,真是造孽啊...”
很快兩人到了墳頭處,時隔半年,隆起的土坡已經覆滿森森的綠茵。飲飽了人血啖盡了人肉的土壤催生出無數鬼草,屠戮一般向著四周瘋長,那塊墓碑像掉進蛛網的蠅蟲,被肢解地命若遊絲,手電光一打,只能勉強照見一兩個石刻的字。
天上的月被焰火炸得遍體鱗傷,洇出血紅的顏色。
紀禾感到一種視死如歸的蒼涼與悲壯,把鐵鍬一頓,說:“幹吧。”
她下了一鏟子,鬼草齊聲嚎唳,乍起一叢驚飛的老鴰,老鴰悽聲叫著,像無數重疊的暗影,遮天蔽月地一晃而過,又徐徐落到光禿禿的樹梢頭。霎時間,樹梢開滿了烏銀色的梨花。
紀禾驚魂未定。
那些黑鴉閃爍著粒粒分明的眼睛,時不時扇動翅膀,發出一兩聲怪叫,好似威脅。
馬飛飛雙手合十,朝天念誦:“...列祖列宗在上,馬家小輩並非有意為之,實乃迫不得已,先祖寬宏無量,不計小輩之過...玉皇大帝,觀音娘娘,菩提祖師,聖母瑪利亞,耶穌大老爺...”
等他念完這一長串,紀禾已經刨出一個狐貍坑了。
馬飛飛沖那塊碑說了句:“多有得罪!”就揮起鋤頭搗了下去。
月影漸漸西斜,朦朧的月光像燒盡的燭淚,淅淅瀝瀝地流下黧黑的天際。山風穿林越樹而來,冷不丁舔向兩人被汗水溻濕的背脊。
馬飛飛一哆嗦,嘴巴繼續振振有詞:“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叔,姨,這可怪不了我,誰讓你倆作孽...玩大了,這回你們真是玩大了,惹得全家一鑊泡...咱有言在先,這並非我的主意,千萬別來找我啊,要找就找你女——嘔!”
馬飛飛被一陣撲面來的酸濃腐臭燻了個七葷八素,他暈頭轉向連滾帶爬地爬上去,跪倒在地大吐腸水。
紀禾定力非凡,卯足一口氣,愣是忍著那股無孔不入的爛味又接了幾鏟子。很快,兩副廉價的薄皮棺材逐漸顯露出它飽受蠶食的頹樣。
這時的氣味已經無法用惡臭來形容,而是一種堪比生化武器的毒瀧,以摧枯拉朽之勢燻跑了冬眠的野蛇和夜遊的山雉,卻招來了更多的食腐烏鴉。那叢樹梢似乎開得愈發濃縟了。
紀禾上去換了口氣,又迅速跳下去,把兩副棺材從屍蛆暗生的土壤中清理出來。
“下來!”紀禾喊。
雖然薄皮棺材木料劣質做工粗糙,但僅憑她一鐵鍬,要想撬開也不大現實。
馬飛飛還在做心理建樹,三兩只烏鴉率先落了下來,漆黑的嘴喙“篤篤”地啄著棺材,彷彿在扣響陰曹地府的大門。
“老子豁出去啦!”馬飛飛一咬牙,死士般跳下墓坑,兩腳蹬進軟趴趴的土壤裡,立即發出種“吧唧”的黏膩聲響,活像踩了泡熱狗屎。馬飛飛憋著氣說:“你他媽欠我的!以後不還老子跟你沒完!”
兩人把鐵鍬抋進棺縫裡,一合力,沉重的“嘎吱”一聲,棺材上蓋像受到某種強大的氣功作用,嘭的炸開飛出去老遠,砸中了一隻鬼鬼祟祟的狐貍。
接連撬開兩副棺材,刺鼻的屍臭爭先恐後噴湧而出,兩人定了片刻,立即手腳並用地爬上去,匍匐在地嘔出一灘濃稠泛綠的酸水。
“我幹不來...我真幹不來...”馬飛飛氣若遊絲地說。
紀禾把胃裡那點東西全吐幹淨了,她虛脫般坐在地上抬眼看,樹梢頭那叢烏鴉就像場黑色的雨,簌簌飛落,頃刻便將曝露在外的陳屍化作一場食腐的盛宴。
而光禿禿的樹椏上只剩一隻奇怪黑貓的影子,兩點碧綠的磷火幽幽浮動。
她和它對上視線,在無聲的陰風中想起了那個短暫的幻夢,想起喬三說,你們繼承了他們的基因他們的血脈他們的名字甚至是他們的房子,就得替他們解決眼下這個問題,想起充當人質的陳祈年,臨走前遲疑地問她,你會來接我回去的對嗎?
月光照在她的臉上,顯得她目光異常冷冽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