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禾恍然大悟。
她又看馬飛飛:“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馬飛飛辯駁說:“我陪人剪頭發!”
“......”
沉默一陣,紀禾嘆口氣,也不知道在對誰說:“那怎麼辦?”
茶樓那已經不肯提前給她預支薪水了,那些打零工的地方能借的也都借遍了,至於馬飛飛,先不說他同樣窮得叮當響,即便有錢,也得用來給鄭佩珊買藥續命。
家裡的食物壓根撐不了幾天,再這樣下去,恐怕他們全部人都得敲著牛胯骨拎著破爛碗上街討飯。
她急需一筆快錢,以緩解這段危機。
紀禾想了又想,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拍桌子說:
“賣血!”
馬飛飛嚇了大跳:“你不要命啦?”
紀禾說:“就抽個幾百毫升,怎麼可能會要我命?”
馬飛飛說:“你那螞蟻胳膊螳螂腿的細狗一隻,風刮都打顫,還賣血,簡直是找死。”
紀禾固執己見,怎樣都不聽勸,馬飛飛給她吵得無可奈何,說:“好,就算你想賣,你上哪兒賣去?醫院可不讓賣。”
“你就沒認識一兩個黑中介血販子什麼的?”
馬飛飛把臉轉過去:“我不認識。”
陳祈年腳踩在增高用的小馬紮上,繃著一張在包子榮那養肥而回到家後又迅速幹癟下去的小臉,手握一柄長勺,來回攪動鍋裡稀白色的米湯,米湯中米粒寥寥可數。
他已經習慣了他們家時不時上演的從米飯到白粥再到米湯的這麼個周而複始的衰變過程,也就沒覺得多心焦。
他抄起切好的野莧菜丟下去,莧菜是今天在後山坡上挖的,下午他在碼頭那一帶拾荒的時候,漁民老張給了他幾只生蠔和一把蟶子,他自己又撿到兩只鳳梨罐頭。陳祈年感到很高興,覺得今天是個收獲頗豐的好日子。
一鍋加了野菜、生蠔和蟶子的雜燴米湯,外加一隻鳳梨罐頭——很慚愧,陳祈年沒能抵擋住它的誘惑,在回家路上偷偷吃掉了一隻——就成了他們的晚餐。
雙胞胎像考拉一樣扒在餐桌邊緣,對著那隻僅剩的鳳梨罐頭蠢蠢欲動,陳安妮剛伸出一隻小手,就被陳祈年輕拍了下。陳祈年說:“等姐姐回來。”
陳安妮發出喪氣小貓般的哼唧聲。
等了半刻鐘,家門口終於出現紀禾的身影。
陳祈年發現她的臉比平時白了一倍,嘴唇近乎透明,她把一袋熱騰騰的包子扔上桌,有氣無力地說:“你們先吃,不用等我。”隨後又叫住陳祈年:“你過來。”
紀禾在沙發上坐下,陳祈年看見她細條的胳膊上沾了塊膠布,血的紅色滲出來,暈成圓圈。
紀禾從口袋裡掏出一疊又髒又舊的錢,又從中抽出一張錢,遞給陳祈年說:“明天拿去買米,再買點菜。白糖是不是也沒了?順手也買點吧...”
陳祈年接過幾張紙幣,張口喊她:“姐...”
“吃飯去吧。”紀禾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我先進去躺會。”
陳祈年貼心地留了飯,以為她休息過就會出來吃,不曾想一直沒動靜。雙胞胎鑽到隔壁馬飛飛家去了,因為他們家有一隻牡丹牌彩色電視機,除了吃飯,雙胞胎大部分時候都蹲在電視機面前痴痴地看動畫片。
陳祈年輕手輕腳地推開門進了裡屋,東南兩扇窗攏著團暗暗的如鉛雲的薄光,床貼著牆,紀禾筆直地躺著,看上去形銷骨立,無聲無息的模樣在這種陰森的光下顯得竟有些駭人。
她死了,陳祈年驚惶地想。這個念頭就像地雷一樣在他腦中炸開,把他嚇得不輕,他觳觫著湊近,伸出一根食指,小心翼翼地放到她鼻下。
指頭被小團溫熱的風撲拂著。
...虛驚一場,陳祈年快跳出喉嚨的心髒又安穩落回原位。
這個把她想死了的念頭讓陳祈年感到很羞愧,就好像故意咒她死一樣。他輕悄悄地、懷著罪過的複雜心情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