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你三哥右手的傷了嗎?”
賈楠書帶雁惜到閣頂,一個中年父親抱著重病的女兒,跪在貴府門口,捧接主家的賞銀。
“城中惡霸當道,人人敵視仙族,颯和本想救那女娃,卻被他一刀砍傷。除此之外,為了得到那點錢,他暴露了你三哥五哥的行跡。雁惜,人魔契的訂立並不是秦梟子一人說了算。他搶奪四界至寶,給的只是機會,能否成功,還得要人族意願。可面對十惡不赦的魔族,地濁之靈為何要同意?”
賈楠書望向她,越說越激動:“仙族以保護之名、高高在上行瀆職之事,害得人間罹難,此為一;換形之後,人族可以擺脫肉身的限制,跳出規則的束縛,可以修法煉靈,重新定義自己在四界的位置,此為二。而渺弱如人,在地濁罔清兩道滸氣不容的同時,還能與魔交易,你以為是什麼?”
他的眼睛突然變成了血紅色,四周黑氣侵襲,雁惜覺勢不對,想喚他名,賈楠書卻立刻咆哮怒吼:
“因為人族也有惡!四界都有惡!憑什麼只把魔族困在一處!憑什麼要把我們關在那種地方萬萬年——”
最後一句出,賈楠書的聲音已經變成了空蕩鬼嚎,地濁的建築也在眨眼消失。替代而生的,竟是一個森森幽暗、血火閃爍的恐怖空間。
一座山丘大小的銅鼎懸在半空,骷髏帶著腥味,如冤魂飄飛四周,仿若身在吃人的墳墓。
雁惜汗毛直立,賈楠書也變成了曦旭碑前那副極端張狂、暴戾陰狠的樣子。
“四界該變了。四界早該變了,憑什麼仙族不老不死,憑什麼仙界一日抵三界數久之時,你竟還妄想維護九重天。郜么雁惜,別再自詡正義,你以為你心裡沒有惡?我告訴你,你出身高貴、享受高貴,一旦九重天失勢,你就再也沒有榮華富貴的依憑。你的惡,便是維護你自己,便是把道義公正掛在嘴邊,做所有不觸己利、不涉得失之事!虛偽——”
銅鼎咚咚悶響,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噴薄而出。
藍光瞬聚,賈楠書臉上的異樣開始褪去,聲音也變了回來。
“區區散魔,還想控制我?”他凝靈自保,一招強壓,銅鼎的震晃平息。
雁惜身縮,目光閃爍。
“你擔心我?”賈楠書微笑,和顏悅色地看著她。
光明驅散黑暗,銅鼎消失,雁惜重回結界,房門開啟,賈楠書送她進屋。
“你被反噬了。”雁惜篤定,“那是除魔鼎。你把除魔鼎留下,煉其法力,擁為己用。”
“成王敗寇。魔族怨念重,可終究是我的手下敗將,想捲土重來,罔清之物還沒有這個能耐。”賈楠書點燃香薰,含著情意答。
“若沒有能耐,你方才就不會失控。”雁惜語速更快,“不要與惡為伍,你會被同化。”
“惡?”賈楠書加重音量,“什麼是惡?狼吃羊,羊吃草,草捕飛蟲。吃掉一物,對另一物來說,是活下去的辦法。善惡只有相對,沒有絕對。可龍主一朝錯,竟用陰陽卦強行剖離善惡,塑造四界。錯至如今,壓不住了。滸氣要變,四界秩序要變,這是必然,也是人心所向!亂中求進,誰有能耐贏到最後,誰就可以解釋世界。而我,不過是盡我之能,搏取我該有的東西!”
男子眉目昂揚,神緒異常激動,雁惜從他眼裡看到了一股逐漸滋長的邪氣。
“你......”她壓低了聲音,盡力保持冷靜。
“你已經忽視了很多。”
雁惜清晰地咬字:“剛才在刀涼城,你只看到那父親因防備神族而傷害三哥,向主家求錢,卻沒看到他發現女兒病情好轉時眼裡的愧疚。他拿錢是想去醫館救孩子,而非貪婪尋利。危困者求自保,旁人不該施以苛責。你把善惡的標準放到非生即死的極端情況下,根本不會有答案,因為人人都有權活著。至於何為善惡,我找不到一句話把它說清楚、道明白。倘使這樣的善惡之分是如今四界滸氣存在的理由,那就讓它改變。塑造四界的,絕不應該是一個模糊不清的東西。”
賈楠書饒有興味地端詳她:“所以,你會隨我一起?”
“你為的是利。”雁惜想起了初柳海、付穎司、無籍靈,眉鋒瞬緊,“你在亂中求利,而不管旁人生死。你與你口中討伐的那些天花亂墜說、又自私利己做的人,有什麼區別?”
她本不想質問,也不願挑起他的情緒,可話到嘴邊,她盡力忍了,仍舊洩了怒意。
但這一切在賈楠書看來,更像噴薄火山前的絢麗焰苗。
熱烈、勇毅、破格而璀璨,有一種呼之欲出的驚心動魄之美。
他喜歡這樣的雁惜。
無論身處何時,身陷何境,她都會堅毅昂揚地挺直腰背,毫不退縮,為心中所想奮搏到底。紅梅傲霜鬥雪,白皚皚一片覆了半身,而雁惜更會用不屈不撓的熱忱,把那團簇的重量融化,滴滴潺潺浸泥根,作茫茫冬日的滋潤。
她分明擁有最高貴的出身,卻從不倨傲自負,仗勢跋扈;她分明也被人從高臺棄下,卻仍在低谷種花,芳香滿身。
這樣明媚盎然的人,對賈楠書有著天然且致命的吸引力。
他笑著走向她,全然不在乎她的警惕或疑慮。
哪怕她摸出了匕首自防,他的身軀也毫無避讓之意。
雁惜步步後退,直到腳跟抵上牆角,冰冷襲背,賈楠書的身體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