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我們才會一拍即合啊?”安鐘範毫不在意的答道。“他有目的關我們什麼事?算計到了那是他本身,只要我們目的達到了就行。對不對?”
鄭虎成無言以對。
“委員叫你去呢,記住我的話,你是政治秘書,有些事情你說起來比我更合適……”安鐘範趁機眯著小眼睛交代道。
鄭虎成嘆了口氣,卻又咬咬牙錯過身子步入了走廊。
“我讓安鐘範教授叫虎成你來,是想向你請教一個問題。”樸大媽一見面既沒有說金淇春的事情,也沒談剛才安鐘範的話,而是批頭開啟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話題。“你說,自從皿煮化以後,為什麼韓國就沒有了一個真正說了算的東西呢?今天你得勢明天我得勢,個人、家族、陣營、階級,鬧來鬧去卻從來沒有一家真正坐穩了的,固然說破壞力天然大於建設力,可一個國家亂成這樣……你說到底是為什麼呢?”
鄭虎成雖然猝不及防,但作為真正而專業的‘政治智囊’,又是少有的跟了樸大媽足足二十年的那種心腹,所以稍一思索,他還是立即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委員是想問,為什麼有些人明明看起來沒什麼力量,卻又讓人感覺無可奈何?”
“是!”樸大媽倒也坦誠。“我今天被擺了一道,心裡總歸是不舒服的……說實話,一次兩次的總是在電影上面吃虧,可無論是之前厭惡到那份上的宋康昊也罷,還是如今這麼年輕的金鐘銘也好,真要是想動手的時候卻總有一些千奇百怪的東西阻止著我,這個不劃算,那個很困難。一開始覺得是對方在各種取巧,可坐在這裡想了一下,總覺的還是這個國家在根本權力劃分上有問題,不要說什麼財閥、軍隊之類的大勢力,就說一群拍電影的,幾個辦報社的,我似乎都沒有斬草除根的能力。而且,而且就算是名正言順的成為了總統,我估計都很難搞掂他們……你說這是為什麼呢?”
“很簡單。”鄭虎成幾乎是不假思索的給出了一個很有意思,也很新穎的回答。“如果把韓國比作一個公司,這家公司沒有任何一個控股到一定比例的股東,所以哪怕是做了會長也不一定就能當家做主。”
樸大媽立即來了興趣。
“我想舉兩個不是很複雜卻對比強烈的例子,都是亞洲的。”鄭虎成一邊思索一邊解釋道。“首先是中國,為什麼說這個國家?因為這個國家是單一股東,就是那個執政黨。說句不好聽的,什麼教閥學閥電影界?人家一個宗教的事務局就能搞定幾十個宗教,一個廣電總局就能讓所有演電影的老實下來!為什麼?因為這個國家一開始就是執政黨一刀一槍打出來的,然後建國後又是這個執政黨主動進行了全社會性質的土改,後來改革開放還是這個政黨領導著這個國家發展經濟富裕了起來,所以說這個政黨就是這個國家的唯一股東!所以這個政黨也在這個國家有著說一不二的權威和執政合法性……”
樸大媽當即嘆了口氣,這個對比還真是明顯……而且太明顯了。
“然後再說一個泰國,這個國家政局很亂的樣子,咋一看跟韓國很像,政壇上動輒兩派政治勢力你死我活,什麼紅衫軍黃衫軍,什麼階級對立的,水下面也是宗教勢力強大,外加地方勢力對立明顯,新興的知識分子也在冒頭……但實際上這些都沒用,因為只要國王和軍隊能夠達成協議,那麼這個國家再大再離奇的變動都會迅速完成,民選總理和民選政府說滾蛋就滾蛋,聲勢浩大的人民示威運動說散就散……為什麼?因為這個國家在二戰世界秩序重塑時採用的是日本軍國主義那一套,說白了,這個國家從一開始就是王室帶著一群軍閥頭子控制整個國家,泰國國王是個沒戰敗的日本天皇,泰隊是一群沒戰敗的長州軍閥。所以,只要不發生革命從而換個股東,那這個國家就是這兩邊說了算。”
“還真是。”樸大媽稍一思索就再度跟著點了點頭。
“還有緬甸,那是多民族集體反抗殖民統治,所以是以民族矛盾為……算了,這種例子太多了,多說也無益處。”鄭虎成也忍不住嘆了口氣。“咱們就說回韓國吧,韓國是第五共和國,秩序有著多重性。就拿現在政壇上的兩股勢力來講,皿煮派勢力之所以能夠穩定存在,靠的是光州事件前後那些人反抗並推翻了軍事獨裁,所以新的民選政府中他們是有著建立功勳的……”
“我不否認。”
“而另一個陣營的合法性和強大性,就必須要提到樸委員您的父親了,是您的父親領導了這個國家的經濟騰飛並奪取了民族尊嚴,這也是很多人從您剛剛踏入政壇就無條件追隨的一個重要原因,因為整個保守陣營的通知合法性基本上是從您父親身上繼承來的……當然,財閥們之所以堂而皇之的存在,也是因為他們恬不知恥的偷走了一部分您父親創造的統治合法性。”
“很多人未必記得了。”樸大媽一聲冷笑。“你接著說,這跟電影什麼的有什麼關系嗎?”
“當然。”鄭虎成苦笑一聲。“因為我剛才說了,這個國家都是第五共和國了,也就是經歷足足五次股東擴大會議了……不過再往前,追根溯源,這個國家畢竟是從二戰的廢墟上建立起來的,所以跟很多國家類似,我們一開始其實就有一個以反法西斯為理念而組建的原始股東會議。”話到這裡,鄭虎成稍微嚴肅了一些。“沒人可以否定,我們確實有一個堅持了很多年,得到了全世界普遍認可,且被國內所有勢力尊崇和承認的抗日流亡政府。不過相比較於其他國家,比如說同樣流亡海外的戴高樂,委員您告訴我,我們的抗日領袖兼國父金九先生去哪兒了?他應該是有著最高統治合法性的人吧?”
“死了。”樸大媽冷笑一聲。“被我們實際上的第一任總統李承晚給殺了。”
“是,可笑不可笑?所以稍微有歷史常識的人都知道,是李承晚自己毀掉了戰後第一屆政府的合法性,哪怕後來因為朝鮮戰爭美國人不得不捏著鼻子認可了他,但那也只是續命而已,在他本人的統治時期,就沒人服過他,甚至還因此讓韓國人普遍性的鄙視青瓦臺的合法性。”
“是!”樸大媽無奈的點了下頭。“我們一開始的戰後政府就沒有了抗日大義,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李承晚背叛了國父……”
“那抗日大義又落在了誰手裡呢?或者說日據時期,除去正式的抗日流亡政府外,當時反抗過日本統治,然後一直在韓國延續下去的都有誰呢?”
大媽沉默了很久才開了口:“我懂你的意思了,拋開軍人不說,你指的應該是三一運動中的宗教團體和報社、詩社這些知識分子團體,他們也是日後教閥和學閥的雛形。這些人一開始就是這個國家的股東,所以哪怕一開始佔比小的可憐,哪怕往後每次擴大會議都不是主角,但卻依舊能夠憑藉著這個國家初始股東的身份一路做大,然後一直到今天。而我們這些後來新加入的股東,就算是當上了這家公司的會長,可以試著打壓他們,可以暗中下手搞他們一下,但卻根本沒有那個抹除他們的合法性……你是想說這個嗎?”
“沒錯,其實如果沒有金九先生的死,我們的政府也是有可能有著極高權威度的,但是一個國家建立初期發生的事情註定會對這個國家後來的一切都影響深遠。金九先生被李承晚殺死只是那個時代混亂世界的一個縮影,但對韓國而言,整個國家政權的合法性就從政府手裡分散到了多方手裡,有美國人,有軍方,有宗教團體,有搞報社的知識分子……這就是這個國家的難處,這也是外面人看韓國時忍不住露出嘲諷笑意的根本原因。我們的宗教團體一邊在放高利貸一邊在辦大學,我們的媒體有人親美有人親中,有人偏左有人偏右,但卻根本沒法管。可是,這也是我們選擇您的根本原因,因為甭管怎麼樣,從個人層面而言,沒有人有著比您更多的國家股權了!只要您當上這個國家的會長,慢慢的,總是有希望待從頭收拾舊山河的……一些肺腑之言,請您原諒在下的失態。”
“哪裡會怪你呢,倒是難得聽到這樣清楚而又有感情的剖析……咱們剛才說韓國電影人囂張。”樸大媽笑著搖了下頭。“我也算是知道原因了,韓國電影1926年才出現了第一部反抗日本殖民統治的作品,所以之前三一運動沒有他們,不過作為最新式的文藝形式,之後的反日據也好,反獨裁也好,政府皿煮化也好,他們終究是沾了一點邊的,所以勉強算是個編外股東……沒有一個真正的威權,就使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邪也能堂而皇之了,這個國家還真是亂成一鍋粥。”
“確實如此,不過現在值得一提的是,金鐘銘已經把這份很小的股權統一的握在手裡了。”鄭虎成突然又正襟危坐了起來。“而委員您任重道遠,眼前有選戰不說,上臺後還有更多需要收拾整理的大股東……何必盯著一個想除名難上加難,收拾了也沒多大油水的小股東呢?去找竊取了您父親東西的財閥,去找那些肆意詆毀國政的學閥……總是有更好選擇。”
“我明白了。”樸大媽笑著點了點頭。“多謝虎成為我解惑……”
“不敢當。”
“再問你一件事情。”大媽繼續笑著說道。“金鐘銘讓安鐘範秘書傳話,說今天他這麼耍了我一通是被金淇春秘書逼得……你怎麼看?”
“半真半假吧!”鄭虎成苦笑道。“從剛才的分析來看,這很可能是金鐘銘想進一步握住韓國電影這個國家小股份的步驟,韓國這個國家幾個大股東中,他本身就學閥色彩濃厚,跟他們天然親近,又跟教閥交過手,如今又被財閥們所捏著鼻子承認,那就只差兩個對壘的政壇陣營了……所以甭管金淇春秘書長態度如何,金鐘銘真要是能經過這一次卻全身而退,那也變相的可以認為他的這份股份被這個國家的理事會所有人都認可了。”
“那不應該是處心積慮嗎?”樸大媽繼續似笑非笑的問道。“怎麼說是半真半假呢?”
“因為我相信金鐘銘確實年輕氣盛,而金淇春秘書長也確實能作出那樣的事情。”鄭虎成繼續苦笑道。“當然,這麼說難免有些借機報複的感覺……您也知道,我被金淇春秘書長當眾責罵過。”
“我知道了。”樸大媽不以為意的點了點頭。“你去吧……我叫了順實過來,應該早就在樓下等著呢,你替我喊一聲。”
鄭虎成不再多言,心知有異的他也趕緊仿效之前的安鐘範那裡快速起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