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明慧離開許久後,沈去疾跺了跺已經站麻的腳,神情凝重地進了臥房。
丫鬟如意正在給魏長安擦手,見沈去疾進來,如意板著臉,不情不願地給沈去疾屈了屈膝,連問候都省了。
沈去疾就站在離床三步遠的地方,負著手,微微低著頭,眸色深沉地看著床上因為高熱而臉色潮紅的人。
沈去疾的睫毛很長,低著頭的時候更顯得眉清目秀,可當她臉上沒什麼表情時,她身上那股寒冽之勢,卻總是會讓人莫名地害怕。
如意自然也不例外。
強裝鎮定沒幾個呼吸的功夫,如意就果斷地敗下陣來,她從冷水裡擰出來一條巾布,雙手捧到沈去疾面前,不再氣哼哼:“姑爺,給您。”
沈去疾接過冷巾布後才明白如意的意思,她眨眨眼,看看手裡的巾布,又看了看躺在那裡的魏長安,終於僵硬地點了點頭:“心兒和吉祥在小廚房給你家小姐煎藥,你去幫幫她們吧。”
如意出去後,沈去疾步履沉重地來到床邊坐下,看著因為發高熱而呼吸急促的人,她的心裡還是一陣陣的後怕……
魏長安在似夢似醒之間度過了大年初一,傍晚的時候,她依稀聽見屋子裡發生了一陣紛亂,好像是因為她又發了一次高熱,不知道,她沒有感覺了。
魏長安就這樣在床上躺著,直到大年初二的午後時分,她才迷迷糊糊的算是真正醒了過來。
她醒來的時候,全身痠痛無力,手被什麼溫軟卻又有些粗糙的東西握著,床沿上還趴著一個人。
魏長安費勁地動了動被沈去疾握在手裡的手,將趴在床沿上睡著的人弄醒,哼,就是這家夥,趁她病得無法反抗時灌她喝了好幾回苦藥!
真是個……討厭的家夥。
“你醒了啊,”沈去疾直起腰,第一時間松開握著魏長安手的手,不出所料地從一旁保溫的藤籃裡端出來一碗藥:“來把藥吃了。”
魏長安閉上眼,裝死給姓沈的看。
“晌午的時候,你的父母……他們親自來過了。”沈去疾嘗了嘗藥溫,將盛了藥的藥匙伸到魏長安的嘴邊:“他們很擔心你。”
魏長安別開臉,繼續不願意吃藥。
“……那、那要不然你,你先喝口熱水?”沈去疾收回藥碗,起身倒了一杯熱水來,說出口的話語是魏長安熟悉的低沉溫潤:“我知道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其實你不必如此,你只管同我知會一聲便可,萬事有我來解決,你……你不該如此不顧自己的身子的。”
這回終於輪到魏長安擺臉子給某人看了,她依舊閉著眼,不看沈去疾,也更不出聲——老孃就不搭理你,怎麼的。
沈去疾碰了一鼻子灰,識趣地將水杯放到了床邊的小幾上:“那你好好養病,我讓吉祥如意過來陪你,我,我走了。”
……偷偷看著沈去疾離開的背影,直到這人在自己的視線裡消失不見,魏長安的眼淚毫無意識地流了下來。
“小姐你怎麼哭了?”如意一進來就看見魏長安在抹眼淚,心裡對她家姑爺的好感又差了幾分:“晌午老爺夫人來看您的時候我就應該給他們說實話的!吉祥還不讓我說!”
“說什麼呀?我爹孃問你們什麼了?”魏長安把小臂搭在眼睛上,有氣無力的,哎,生病的人最是脆弱,容易流眼淚。
如意:“老爺問我們小姐你最近過的怎麼樣,有沒有欺負姑爺或者被姑爺欺負,夫人問沈家的人有沒有為難你,房裡有沒有缺什麼東西,月錢夠不夠花,衣裳夠不夠穿,首飾夠不夠換……”
“好了我知道了……”魏長安打斷如意的話,心口一陣沉悶:“你們怎麼說的?”
如意撇撇嘴,扭頭看向吉祥。
吉祥比如意穩妥多了:“我們回老爺和夫人,說小姐在這裡一切安好,請老爺和夫人放心……”
屋裡的人還在有高有低地說些什麼,窗戶外的走廊下,沈去疾終於孤身一人去了後面的書房。
長安不想見到她,連話都不想同她說了,沈去疾負手走在又落了一層薄雪的小路上,不知怎麼就想起了她們兩個人的生辰八字合出來的結果。
“兒孫滿堂,福壽綿長。”
馮傾城已經到五佛寺好幾天了,出家人無所謂紅塵世俗裡的節日,就算是過年,寺廟裡除了前殿有香客絡繹不絕,後寺也依舊和往常一般無二的清淨,靜得連前面鼎沸的人聲也傳不過來。
小僧人為燈臺重新添了燈油後,就靜靜地退了出去,馮傾城跪在蒲團上,不是甚有耐心。
跪經,為自己的親大哥跪經,馮傾城本該拋開那一層雜唸的,奈何她卻總是靜不下心來。
大哥比自己大十五歲,本來就和自己不親近,要不是為了能離去疾哥哥近一些,她怎麼都不會跋山涉水、不辭辛苦地來到這裡,為那早已死了多年的大哥誦經。
以前,每年大年初二時,去疾哥哥總是會特意趕來五佛寺看望她,只是今年,只是從今年開始,去疾哥哥再也不會來了,去疾哥哥娶妻了,他要陪他的夫人回孃家的……
馮傾城跪在蒲團上,手裡捏著一封不知被翻閱了多少遍的鄒巴巴的信封,終於嗚嗚嗚地哭了起來——二哥明明說他能讓去疾哥哥休妻的,能讓去疾哥哥娶她的,可是好訊息沒等來,卻等來了去疾哥哥這封用詞決絕的信!
去疾哥哥在信裡要她死了這份心,去疾哥哥說,說,他已有家室,此生都不會娶她為妻,更不會與馮家親上加親。
去疾哥哥那麼溫柔的一個人啊!竟然會在信裡寫出這樣傷人的字眼來,嗚嗚嗚嗚……
在五佛寺為祖母沈羅氏超度的沈眾,是在聽見了經堂裡女人的哭聲後才推門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