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她去的不巧,沈餘年院子裡的下人說,大小姐約了朋友,一早就出城踏雪賞梅去了。
魏長安還清楚地記得沈去疾明言告訴妹妹不可能讓她嫁到馮家時,沈餘年眼裡那濃重到讓人不忍直視的絕望與痛苦,那之後餘年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悶了整整四天,再出來後她就變得跟沒事兒人一樣,每日該吃就吃該玩就玩,只是再也不搭理她的哥哥了。
這點看來,沈餘年身上的倔強倒和沈去疾的執拗一模一樣了。
不在家就不在家吧,魏長安笑著搖了搖頭,餘年這事沒有個一年半載的怎麼能緩的過來?急不得的。
最後,魏長安腳步一轉,帶著如意和心兒朝婆婆沈練的院子來了。
沒想到會在婆婆的院門口碰見剛從主院出來的小叔子沈介。
“見過大嫂。”沈介恭敬地給大嫂行拱手禮,情緒不高。
他周身攏著一層淡淡的頹然,肩膀也佝著,未修邊幅,竟和那些在賭場裡熬了幾天幾夜最後卻輸的精光的賭徒有些相像。
魏長安見到這個樣子的沈介,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便挑了句不輕不重的問候作以回應。
一直陰沉著的天空驀然飄起了小雪,急匆匆地落下來的,像是雪花又像是小冰粒,砸到人的臉上手上還挺疼。
魏長安正要開口讓如意去給沒帶隨從的沈介取傘,結果抬眼就看見芙蕖姑姑站在主屋的屋簷下遠遠地同她招手。
魏長安幹脆沒有多言,略略同沈介屈了屈膝就匆匆朝芙蕖姑姑去了。
“……長安,你來的正好,錦添一直念著你,正要我去新逸軒找你呢!”
“芙蕖姑姑,幸好您沒去新逸軒,我方才是從餘年那裡過來的……”
身後隱隱傳來芙蕖姑姑和大嫂魏長安的對話,沈介攥了攥拳頭,憤然離開的背影倒有了那麼幾分孤傲絕然的味道。
魏長安隨芙蕖一起進來時,家主沈練正盤腿坐在暖塌和圓桌之間鋪著的毛毯上同小錦添玩耍。
見魏長安進來,沈練抬了一下頭,面色較前幾日好了許多:“怎麼這麼快就過來了,路上遇見的?”
魏長安屈膝給婆婆行禮,芙蕖扶了她的胳膊一下攔住了她:“在你娘這裡不興這些繁文縟節,快坐吧,天冷,先喝口熱茶暖暖。”芙蕖說著就給魏長安倒了一杯熱茶。
“多謝姑姑。”魏長安雙手接過茶杯,向芙蕖微微欠了欠身。
小錦添從地上爬起來,手裡拿著個小馬模樣的布偶,倒騰著一雙小短腿就撲到了魏長安跟前,她踮著腳朝桌子上指著,說話比前幾日清楚了一些:“嫂嫂七吃)糕糕,給嫂嫂七吃)……”
芙蕖把桌子上幾盤新做的糕點往魏長安這邊推了推,淺笑出聲:“小錦添這小人精啊,可是知道誰最待見她——長安,你也嘗嘗,我今兒一早剛做的。”
魏長安抱起錦添,捏了一塊紫色的點心嘗著,沈練從地上起來轉身坐到了一旁的暖塌上捧起茶杯喝茶,卻又在茶水即將入口時抬眼看向了魏長安:“去疾呢?今兒是臘月二十,他人呢?”
魏長安趕緊放下手裡的點心:“他一早就出去了。”
沈練:“出去?今兒是二十,各個鋪子裡都休息呢,他不在家陪著你他又上哪兒瘋跑去了?”
“哎呦,你是病糊塗了吧!”芙蕖嗔笑著提著茶壺過去給沈練添熱茶:“你也說了今兒是臘月二十,往年臘月二十的時候你說你帶著去疾忙成什麼樣?你忘了我可沒忘——你們忙得一天裡只得空吃了一頓飯!”
沈練恍然,對啊,今兒是二十,已經過了臘月中旬了——嘖,日子過得真快啊!
今年的臘月到底是不同於往年——沈家家主稱病退居幕後,把生意上的事情都扔給了長子沈去疾打理。
沈練還是有些不適應,她擔心啊,擔心去疾那優柔寡斷太過保守的性格,會讓他應付不了生意上的各種突發情況,她更擔心的是——去疾這個太過重視所謂親情的孩子,到底會不會狠不下心來處理一些事情?——若到那個時候他狠不下心來,那這個大惡人還得由她沈練來當。
……
管家沈福在忙得分身乏術的情況下親自過來面見家主——他呈上了一封來自京城楚家的信,上面寫明瞭要沈家家主沈練親啟。
沈練看信的時候,魏長安發現,平時總是笑容可掬的芙蕖姑姑,臉色有些不太好,那種神情像是擔憂,像是焦灼,又像是知道了自己即將失去什麼重要東西的釋然?
看完之後,沈練回手就把信連同信封一起丟進了一旁的火紅的炭盆裡,信紙瞬間冒出一縷黑煙,倏而就燃了起來,火焰猛地一竄,有煙味在屋子裡慢慢散開。
“楚家老太爺準備分家了,要我準許讓去疾去一趟京城。”沈練略顯涼薄的嘴角極快地勾出一抹嘲諷:“看樣子他是想把去疾手上的東西也一併劃成他們楚家的,好給他的兒子和孫子們一起分了!”
“……你別,別生氣!”芙蕖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看著沈練的眼神愈加地柔和起來:“去疾長大了,都已經是成了家的人了,你要相信他,他會解決好的。”
沈練好看的彎月眉一揚,沉潤的聲音突然拔高了一個調:“你敢指望他?!”
此刻,不敢被沈練指望的人正在河州城最大的飯莊摘星樓裡,一場接著另一場地應酬著。
擔著河州城“酒把子沈西壬的長孫”這個累人的名頭,無論到了哪個飯桌上,年紀最小的沈去疾無疑都是眾人灌酒的物件。
最後一場應酬是同那些在商會裡擔著職務的老頭子們,這幫嘴裡能跑馬車的人最是會勸人吃酒,上好的菜品沒能吃幾口,幾圈酒吃下來沈去疾就迷迷糊糊地端不穩酒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