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隊講話完畢,就該到了監獄裡一年當中最紅火的時候了。監獄生活衛生科給每個組的犯人發了一大盆瓜子、花生、蘋果之類的慰問品;組裡的電視機開啟一天了,“春節晚會”應該快要開始了;走廊裡的歌聲、吉他聲也響成了一片。活動室成了“迪廳”,一大幫年輕後生開啟警察給拿來的音響,狂歡起來。姚冰所在的值班組,此時卻成了“賭坊”。鄧貞現在正蹲在地上,他不知從哪弄來的碗和色子,竟然搖起了“單雙”。他邊搖邊喊道:“有錢的押錢,有煙的押煙,火腿、泡麵也行!來來來,大押!!!”
…….
第二天,姚冰睜開眼睛已經是快十點了,他們昨晚玩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散場。監室裡的燈是長明燈,電視機也開了一通宵,過年期間每天兩頓飯,早晨不用按時起床,所以沒有聽見值班員吼起床。姚冰此時正賴在床上,突然看見馬銳端著一大盆餃子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大年初一的這頓餃子數量太大,灶房班的幾十個犯人就是連天黑夜的包餃子也忙不過來,便只好讓每個中隊派去幾十個人,誰包誰的,誰煮誰的。馬銳一大早就領著一大幫人去忙活這事去了。
正月初七之後,過年七天樂就算是結束了,一切都又變的正常了。夥食變成了白菜、饅頭,每天必須按時起床,認真整理內務,該守的規矩必須嚴格遵守。鄧貞也變成了一張不茍言笑的“包公”臉,就好像每個犯人過年的時候都欠下他賭債似的。
以後的日子,姚冰都是在千篇一律的一天天重複著簡單而枯燥的生活。立春出工,下雨停工,立冬碼工;這樣的生活,姚冰不知不覺已度過了兩年多……
此時的時間,已經是公元2012年9月。這兩年多裡,姚冰的身邊發生了很多事情。
鄧貞在度過了17年漫漫刑期之後,終於在今年開春的時候刑滿釋放了。姚冰打電話讓紮布給鄧貞送來了一套黑色的阿瑪尼西裝,並囑咐一定要代他在中州好好給鄧貞“接風”。鄧貞臨走時,姚冰揮淚向他告別,說是用不了幾年,中州再見。龐偉也假釋出獄了,馬銳還在。
“斜眼明明”還剩一個月就該到期了,這家夥判了四年刑,愣是一天沒減上。這個愣貨打心裡不願出去,在這裡面跟上姚冰好吃好喝,還不用捱打受氣,他出去之後連個著落都沒有,所以他動不動就故意犯個錯誤。比如裝上香煙火機故意讓獄政科民警查住,這樣就會扣除當月考核分,以至於他始終是不夠減刑資格。姚冰也無可奈何,誰有誰的算盤,隨他去吧!
鄧貞走後,姚冰接替了鄧貞的角色,當上了統計員。本來姚冰說什麼也不願攬這個營生,他知道這是個得罪人的差事,他寧願拉車,也不願犯人們背地裡戳他脊樑骨。可丁大隊以“省勞動改造積極子”“相逼”,他心裡清楚,能拿一個“省勞積”,就可以一次減刑兩年,這是多大的“恩惠”啊!姚冰只好乖乖就範當上了統計員,已經半年有餘……
我們的故事講到這,我想,是該到了揭曉之前許多問號的時候了。武嶽中槍、中蒙邊境被抓等等問題,已經困擾姚冰多年了……
2012年9月15日這天,是姚冰所在中隊的接見日,每月只此一回。按照慣例,姚冰身為統計員,他要負責帶領一撥一撥的犯人從工地去接見室的。
二百平米的接見大廳裡,寬敞而明亮,三十幾個接見電話前已經站滿了人。姚冰站在旁邊,以一種複雜且難過的心情看著這幫犯人和家屬。
當看到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太拄著柺杖來看望獄中的兒子或是孫子時,姚冰的心裡難過到了極點,就好像那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家就是他的奶奶一樣。
他的奶奶是個經歷過舊社會的農村小腳女人,早已故去多年了。奶奶生前是個虔誠的佛教徒,她相信因果之說,相信冥冥中一定有著另一個世界,相信天堂、地獄等等無稽之談。有時,在灰暗的燈光下,她老人家帶著神秘而虔誠的神情,對姚冰講來生、講天堂。不知怎的,姚冰卻突然泛起一種隱隱的心痛來,他想告訴奶奶:“人是從猿猴進化而來的,跟豬馬牛羊沒什麼區別,人死如燈滅,一切都結束了”。可每每看著她老人家眉宇間的嚴肅認真,姚冰卻又怎麼也說不出口。人活著,或許應該有一種信仰。奶奶的信仰,盡管在姚冰看來,是不科學的,可奶奶卻分明是幸福的、滿足的,他又怎能殘忍的去破滅一個老人家的“美夢”呢?
想到他的奶奶,姚冰忍不住眼淚又掉了下來,他背過人偷偷的抹了一把眼淚。
就在回頭的一剎那,姚冰吃驚的發現:他對面的大塊接見玻璃上,一個高大、熟悉的身影正在拼命的敲打著玻璃。
“呀!是紮布!”姚冰心裡驚嘆道。
他高興的拿起接見電話,“紮布,你怎麼來了?”
“沒什麼事,就是想你了,順道過來看看你。”紮布拿起電話,剛說了一句,這個彪悍的蒙古大汗竟然哭了,就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這麼大個人了,還哭,我不是挺好嗎?”姚冰笑著寬慰道。
“姚冰,我現在要回阿拉山盟了,我額吉給我在老家介紹了一個物件,讓我回去結婚,以後可能不常來看你了。”紮布哽咽著說道。
“呀!是嗎?那恭喜你了,我得想辦法給你備上一份厚禮呀!”姚冰沒想到他的兄弟要結婚了,高興的說道。
“不用……不用……”紮布的眼淚反而更多了,撲哧撲哧的一顆顆掉了下來。
“結完婚,再把老婆領到中州來?在中州買房了吧?”
“不!我打算一直在老家待下去,不再回中州了。”
“咋回事?在中州畢竟有點基礎,在雲總手底下一年也能掙不少錢,為什麼不來了?”
“姚冰!這個社會太險惡,人心太複雜,我腦子笨,好多事情轉不過彎來。我怕有一天,我也會像武嶽一樣,死的不明不白。”
紮布帶著哭腔的話,讓姚冰頓時緊張了起來,“紮布,怎麼是‘死的不明不白’?你知道些什麼嗎?”
“武嶽的媽瘋了!她每天都在大街上披頭散發的逢人就問,‘你見過我兒子嗎’?他老媽好可憐,武嶽也好可憐,他至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聽完紮布的話,姚冰的眼淚也“刷”的奪眶而出,他能想像到一個瘋女人在大街上亂跑是個什麼樣子。他按耐著狂跳的心髒,一字一頓的說道:“紮布!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訴我,求你了!”
“是雲中峰!!!……一切都是雲中峰策劃的!武嶽中槍是雲中峰安排人打的,王雲的地址也是雲中峰發簡訊告訴武嶽的,就連武嶽車裡的那把槍,也是雲中峰派老米放進去的。你們被抓,也是雲中峰給公安局打的電話。雲中峰先激怒武嶽,再借武嶽這把刀,除掉了王雲。他雲中峰好狠毒!”
“不……不…….紮布!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你告訴我你在騙我,行不行?求你了,紮布!”姚冰痛苦的哭著哀求道,這個訊息對他來說確實是太殘忍了。
“不騙你,這是真的!是我在風清園無意中聽到雲中峰和老米的談話,我一直沒敢告訴你,是怕你難過;這次要不說,我怕再也沒機會了。以後跟雲中峰在一起時,一定要多留個心眼,不要讓他再當‘槍’使了。武嶽埋在中州玉龍湖公墓,記得去看他。出獄的時候一定給我打電話,我跟我老婆來接你!我要走了,你保重!”
紮布哭著說完,放下電話扭頭走了,只剩下我們可憐的姚冰呆若木雞的杵在那。他的臉色發白,心在滴血,他想歇斯底裡的好好發洩一通,可他已經27歲了。隨著眼界逐漸開闊,性格日趨成熟,知識日益增長,他認為他已經過了歇斯底裡的年紀。盡管他不願去相信,可這畢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成熟的理智告訴他,無論現實多麼無情、多麼殘酷,他必須要冷靜的去面對。
事情確實如紮布所言,真是雲中峰一手策劃了整個事件的始末,可憐的武嶽稀裡糊塗的成了他和王雲博弈下的犧牲品。當然,王雲也可憐,他輸的可憐。他使了一招“借刀殺人”端掉了雲中峰的賭場,而雲中峰也回了他一招“借刀殺人”,卻端掉了他的性命。雲中峰的手段確實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