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冰一驚,他聽出了這句話的言外之意,這是說給華子聽的。他也和其他人一樣,不約而同的全體向右看齊。
說話的人,頂多二十歲,身材談不上高大,但比例還算勻稱。臉上的稚氣似乎還未脫盡,白白嫩嫩的,只不過眼神中的仇恨與暴戾,似乎與他的年齡極不相符。更讓姚冰不可思議的是,他的腳踝上竟然是一幅死刑腳鐐。他倚在監舍鐵柵門上,狠狠的啃了一口饅頭,下巴微微上揚的盯著華子,表情是一種少年的青澀與輕狂。
“不要搭理他,一個快死的人,不然我早打得他滿地找牙了,我不跟他一般見識。姚冰,想睡哪?自己挑吧。”華子也沒了胃口,他猛地扔下勺子,他把這個難題扔給了姚冰,讓姚冰自己去抉擇吧。
聽見華子這樣說,姚冰也深知他的用意。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把自己的被子抱到了二號鋪上,這種時候,他要給華子挽回點面子,留個臺階下。
午休時,強烈的好奇心促使姚冰忍不住多瞟了那後生幾眼,他睡在緊挨馬桶邊上的十三號鋪。姚冰只知道他叫黃江濤,犯得是綁架殺人罪,進來五個多月了,案子已經發了起訴。只因他性格孤僻,從不與人溝通,所以其它情況號裡人都不知道,姚冰自然也無從知曉。
“他還那麼年輕,怎麼會犯那麼嚴重的罪行?他跟華子有什麼過節?他怎麼睡在馬桶邊上?那是混得最窩囊、最沒人緣的‘底子’專用鋪……”滿腦子的疑問加上多幅鐵鐐翻身時的“嘩啦”聲,惹得姚冰心煩意亂、難以入睡。他索性抱起被褥,來到“風場”裡,在牆腳的陰涼處鋪了個“榻榻米”。然後躺下來翹著個二郎腿,看著頭頂上的自由,悠悠哉哉的享受起難得的清靜來。
兩點起床後,沖了涼水澡,剃了頭的姚冰顯得精神多了,臉色也基本正常了。他穿著華子給他的白色大褲衩,趿拉雙人字拖鞋,上身僅是一件黃馬甲,活脫脫一個小和尚。陌生人很難想象,這麼一個恬靜、清秀的後生,竟是一個讓人聞之色變的混混。
看守所的生活,除了枯燥,還有無聊。“巴掌大”的一個“風場”,十幾個人轉出轉進,大眼瞪小眼,怎是一個“悶”字了得?他們這個號子不幹活,因為全是些“抗拒改造分子”,沒人願意幹。如果有活幹,姚冰倒是挺願意弄弄這些營生,那樣至少還能消磨一下時間。
下午開完飯後,袁所鎖了“風門”,然後站在巡視道裡逐一點名。點完名後,便到了一天當中最幸福的時光——收看電視時間。牆上高掛著的電視裡,雖然只有中央一套一個頻道,但這片刻的歡娛,足以讓這些倍感乏味的犯人們欣喜了。姚冰和華子靠在一鋪的牆上,仰著頭盯著電視上播放的《新聞聯播》,其他人則是躺在各自的鋪上。
這時,監舍鐵門突然開了。
“姚冰!”說話的是收押室的一位民警。
“到!”姚冰應著聲下床走到門口。
穿過根根柵欄,民警遞進來一沓單子,“這是你幾個朋友給你押錢的賬單,有人給我打過招呼了,你有什麼事可以給我吭聲。”
“奧……”接過賬單,當看到雲中峰、米志強、紮布、張東超,還有幾個正經生意人朋友等等熟悉的名字後,姚冰的心裡百味油生,眼淚忍不住又奪眶而出。這冰冰冷冷幾個名字,在他看來,每個名字的背後都有一個鮮活而親切的面孔向他迎面撲來。
“我兩天一倒班,需要什麼我下個班子給你帶上?”警察側過臉,小聲的對著姚冰說道。
“奧……那就……給拿上兩條中華煙,牛羊肉隨便給弄上幾斤。”姚冰也不客氣,他知道雲中峰肯定是打點了,那人錢財得呀,不能便宜了他們。
聽到姚冰這樣說,警察面露難色的點了點頭。就在他關門的一剎那,姚冰突然想到了什麼,說道:“所長,麻煩你轉告雲中峰一聲,讓他無論如何想辦法見我一面,我有要緊事!”
“知道了!”警察點著頭,鐵門“哐啷”一聲關住了……
九點半,中央一套的兩集電視劇播完後,電視機準時的拉閘關閉。這也就意味著睡覺的時間到了。昏暗的燈光下,地下仍有兩人在值班,牆壁上的《監規》,不經意的時不時跳進姚冰的眼簾:
“為了保證看守所的安全,保證監管工作有秩序的進行,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和《刑事訴訟法》的有關規定,特制定本監規,在押人員必須嚴格遵守:
一、必須如實交待問題,不準隱瞞犯罪事實,不準串通案情,不準對抗審訊、審判。
二、不準拉幫結夥、打架鬥毆、欺壓他人。
三、必須嚴格保持室內衛生,按時起床、洗漱、如廁。
四、不準慫恿他人犯罪,傳播作案伎倆。
五、不準習練、傳播有害氣功和邪教。
六、不準散佈反動政治言論。
七、不私藏現金、刃具、香煙等違禁品。
八、在押人員必須參加勞動、接受教育、服從管理。
以上規定,在押人員必須嚴格遵守。如有違反,將視情節輕重,給予警告、禁閉、加戴戒具等處分,並責令具結悔過。構成犯罪的,將移送檢察機關偵查起訴。”
這短短的幾行字,在新入監的犯人眼裡,儼然他們的噩夢。看守所規定,新入監的犯人必須將《監規》倒背如流;老犯們遂將背《監規》當成是折磨新犯的一種合理藉口。新犯為背《監規》而捱打受罵也便成了家常便飯。當然,規矩是給大多數人定的,對於姚冰這類人來說,此類規矩也就形同虛設了。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姚冰都是在度日如年中煎熬著。刑警隊胖隊長每隔三五天都會來提審一遍他一次,僅僅只是重複一遍口供而已。雲中峰一直沒有來見過他,武嶽的情況他也是一無所知。如坐針氈的姚冰不甘心就這麼聽天由命的等著,他想做點什麼?可又苦於無計可施,便只好重複著一天天的嘆息。
直到有一天早上,一件事情的發生,就像是推倒了“多米諾骨牌”;姚冰的“苦難”歷程,從此,算是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