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謐的讓姚冰覺得可怕。滿天的繁星,在姚冰看來,彷彿是在眨著眼睛嘲笑他,嘲笑他這個惶惶不可終日的喪家之犬、漏網之魚。這種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逃亡生活,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程度。這一刻,他的心裡,似乎開始動搖了?往日的安逸與近來的落魄,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為什麼?為什麼他要來遭這份罪?為什麼他要去承擔別人的錯誤後果?為什麼他要冒著坐牢的風險,義無反顧的帶著武嶽去逃亡……他瞥了一眼歪著腦袋睡著了的武嶽。此時,武嶽英俊的臉龐,在昏暗的視線下顯得異常憔悴;他多年不變的引以為傲的“三毫米”發型,現在也長成“雞窩”了。看著武嶽現在這個樣子,姚冰的心裡也難過極了。這個男人心裡的苦,又有誰知道呢?他的腦海中,不由的浮現出他與武嶽許多兒時的往事來,“一起曠課去水溝裡摸魚”;“跟高年級同學打架”;“跟蹤學校裡漂亮女同學”等等等等;這些難忘而快樂的畫面,像是一味益氣清神的藥劑,讓他煩燥的心情頓時平靜了許多。一道流星劃過,他突然有股醍醐灌頂般恍悟;剎那間,他一下子有了答案;他要的是心安理得的寧靜,是問心無愧的坦蕩,是暮然回首的踏實。此去,即使付出多麼沉重的代價,他仍會是一無既往、不改初衷。睡在我旁邊的兄弟,放心的睡吧!有我在,明天會更好的!他按下車窗,任冷冷的晚風肆意吹拂他濕潤的眼睛,然後加重了油門,像一個信仰篤定的戰士,堅毅而勇敢的朝著黑暗深處駛去……
經過一整夜的長途跋涉,當東方泛起的魚肚白,隱約映現出沙漠的金色時,姚冰將車子停在一座加油站裡,放平坐椅,沉沉的睡了。
沙漠裡,晝夜溫差很大。姚冰剛睡下時,還冷得蜷縮著身子。可太陽完全升起來之後,車子裡就如同蒸籠了。
二人不情願的睜開眼睛下了車。這是一座被黃沙包圍了的孤獨的小型加油戰,只有四五臺機子,三兩個男性員工。舉目遠眺,除了滾滾的熱浪,滿目的金黃,還有姚冰一腔的無奈。他環顧加油站四周,想找個陰涼處把車停下,再睡上一陣兒。可令他懊惱得是,炙熱的陽光似乎無處不在,連個勉強可以遮蔭的地方都沒有。茫然無措中,加油站的經理,一個40多歲的蒙古男人,熱情的“收留”了他們,允許二人在他們的職工宿舍裡小憩片刻。中午,他們還一不小心“混”了一頓熱氣騰騰的大米飯職工餐,運氣還真不賴。下午,當太陽失去威力後,車子在二人的聲聲道謝中,繼續北上。
按照導航的提示,他們距離七裡河口岸,還有500多公裡,姚冰計劃天亮前到達。
夕陽西下的時候,天邊出現的“火燒雲”,讓姚冰二人興奮了起來。夕陽、雲彩、無邊的沙漠,以一種令他們無比震撼的方式,同時披著紅裝呈現在了眼前,天和地彷彿同時被點著了一般,車子也如同行使在了漫天的火海之中……
武嶽開著車,激動的大聲說道:“啊!這漫天的大火,盡情的燃燒吧!把我連同這活著的棺材一起燒掉吧!我死後,我將化作一縷清風,來輕拂你滾燙的面頰!”武嶽說完,直勾勾的盯著姚冰,“怎麼樣?怎麼樣?我這有感而發的幾句詩如何?”
姚冰搖搖頭,笑著說道:“你這也叫詩?真是不敢恭維。”
“切!……有本事你來幾句呀!”武嶽不服氣的說道。
“你還別說,作幾句詩,我還是信手拈來。聽著,咳……”姚冰故意咳了一下,清清嗓子。
“就以這火燒雲為題。”武嶽補充完,露出一副洗耳恭聽的神情。
姚冰略加思索一會兒,字正腔圓、抑揚頓挫的吟道:“熊熊天邊火,漫漫雲其間。好火借東風,直上九重天。咋樣?”
“好像有那麼點味道?”武嶽不住的點著頭,像是在咀嚼其中的味道。
“還有呢!”姚冰緊盯著武嶽,繼續吟道:“王坐淩霄殿,忽見天門赤。帝驚落龍床,翻身問所故?何人鬥大膽,闖此彌天禍。怒敕神兵降,擒得縱火賊。朕賜千刀剮,永墮阿鼻獄。”
“漸入佳境,不過有點意猶未竟,應該還有吧?”
姚冰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大聲吟道:“聽好了……卿卿面面覷,忑忑遲遲語。欲告金烏罪,恐傷帝王顏。”
“漂亮!點睛之筆!這天才的思路,我怎麼就想不到呢?”武嶽咂著嘴,由衷的稱贊道。
……
淩晨兩點,姚冰替換過了武嶽。在路過溫後旗收費站時,他又碰上了閃著刺眼警燈的警車。好在當時正值深夜,車上的警察想必是在睡覺,沒顧上去理會姚冰的車子。
就這樣,車子在姚冰的暗自慶幸中,終於是有驚無險的抵達了他們在中國境內的最後一站——七裡河口岸。
七裡河口岸,姚冰去年來過一次,多少還有點印象。縣城不大,只有三兩條主街縱貫全城。屈指可數的幾座高點兒的建築,鶴立雞群般矗立在朦朧的夜色中,如同幾個恭候姚冰多時的老態龍鐘的老人。
車子穿過寂寥的縣城,再往北駛上一段,便能依稀看見壯闊的雄關要道了。姚冰將車子停在了離關口約有兩百米處,一座大型的進出口貨物儲備場門口。
此時,太陽正慢慢的升起來,貨場門口,也漸漸的熙熙攘攘、車水馬龍。掛著中國牌照的貨車,將貨物卸進貨場後,一輛輛不知名的掛著花花綠綠牌照的貨車,又將貨物運出駛向關口。姚冰猜想,它們應該是外蒙的汽車吧?
出入境關口,就像一個大型的收費站。唯一不同的,是工作人員全部換成了綠一色的邊防武警。緊挨關口的旁邊,一座芳草成片、綠樹成蔭的邊防武警中隊,在光禿禿的戈壁灘上顯得格外顯眼、格外舒服。目光再放的寬廣些,便是關口旁邊,不知道延伸到哪裡的鐵絲網邊境線?如果不是姚冰親眼所見,他很難想象,同樣的一片土地,僅僅是用一道小小的鐵絲網,卻分割成了兩個不同的國度。鐵絲網下,是一座的界碑。界碑上鮮紅奪目的“中國”二字,讓姚冰頓時血脈賁張、熱淚盈眶。界碑雖不高,可在姚冰看來,卻猶如泰山之巔讓他仰望。界碑的旁邊,一隊持槍的邊防武警,英姿颯爽、步伐整齊的剛好從此經過……
姚冰推了推熟睡的武嶽。
武嶽揉著眼睛,迷迷糊糊的看著窗外,說道:“這是到哪了?”
“看見鐵絲網那邊了嗎?那裡就是外蒙了!”姚冰手指前方,說道。
“呀!!!……”武嶽驚訝的張大了嘴巴,瞬間百感交集。自己即將踏上異國他鄉,他不知道,他此生還能不能再次回到他的父母之邦——中州?還能不能再次見到生養他的父母?對面這片陌生而荒涼的土地,會是他的世外桃源嗎?……想到這,他以一種朝聖般的虔誠,淚眼婆娑的注視著遠方。
看著傷感的武嶽,姚冰也是感同身受。他安慰道:“沒事的,等到了那邊,找片草原,蓋間平房,再娶個蒙古胖葛蛋,你們騎著馬兒去放羊。想想,也是一件快事啊!哈哈哈……”
武嶽面無表情的盯著前方,沒有答話,反而使得姚冰有些尷尬。他收斂住笑臉,馬上話鋒一轉,“唉……老天保佑!但願那家酒吧還在。”
一聽“酒吧”二字,武嶽立馬反應了過來,急躁的脾氣又顯現出來,“對!廢話少說!咱們趕緊去辦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