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生輕輕地“恩”了一聲,帶著阿景,直接又從城牆上往裡躍下。耳邊響起刀劍交刃時尖利刺耳的聲音,連綿不絕,像是曲調荒誕怪異的曲子,被一個不通音律的人從走音的樂器中演奏出來,比單純的吵鬧聲更讓人煩躁不安,無法平靜。
落地之後,又有幾個墨派的修士從兩旁躥出,高喊著跑向田生。田生大喝一聲,,掌風如虹,來者應聲倒地。田生不敢耽擱,立刻邁開腿往街邊的小巷子裡跑去。田生雙眼如鷹隼般銳利,神識飛快地遊曳四周,一路上經過的任何地方都像畫卷一樣印在他的腦海中,連細節都描摹地格外精緻。
王都大部分人家門窗緊閉,田生依然能感覺到從嚴實的磚牆木板後傳出來的恐懼。重新以這種方式回到王都,田生覺得王都似乎沒什麼不一樣,又好像變了很多。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沒有他預想中的那麼破敗,那些躲在門窗牆壁後面的人,用他們自己的方式觀察著外面,毫不放鬆。
還有莊軒。田生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師父,但他無法輕易地釋懷莊軒的背叛。但如果真要再為莊軒找一個師父,墨王似乎是最合適的人選。
田生難以剋制地回憶起了墨王,以及他和墨王在女媧壺中的那段經歷。田生一直認為,墨王並非冷血殘忍的人,只是他的志向抱負,他的智慧和洞察力,常人終其一生難以比肩,所以,他的所作所為難免被人誤解。可是,田生心裡確信,墨王應是眼極冷,心極熱之人。要不然,當日在女媧壺中,墨王不會那麼耐心地為自己指點迷津,告訴自己什麼是道。
田生還記得,他們從女媧壺中出來之後,墨王瀟灑地離開,還說不會對他手下留情。但當日在後山,墨王明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對手,還故意繞過他去取伏羲圖。田生想,墨王始終是不想與他為敵的。因為墨王和他,是共過患難的人。
那為何?又要讓青望死在後山?為何,墨王和他最終還是成為了敵人?
追著田生的修士不見了蹤影,刀劍之聲逐漸消失。田生還是不知疲倦地奔跑著,其實王都的歸屬到底是誰,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可是,青望死了。他要完成青望沒做完的事,他要把那個不可一世、從未瞧得起他的華霄當作自己的親人來看待,即使華霄毫不在意,甚至會覺得他可笑,惡心。
由於田生的速度太快,趴在田生背上的阿景,下意識地兩手死死抱住他的肩膀。田生身上像火爐一樣滾燙,阿景甚至能隱約感覺到田生面板下飛速流淌著的血液。阿景感到陣陣不安,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子之後,她趕忙在田生耳邊說道:“田生,我們現在已經暫時安全了,你不用再跑了。你先放我下來,我試試這裡能不能用傳音符聯絡上千辰閣的人。”
田生這才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思地盯著空蕩蕩的牆壁。他以前一直不知道為什麼這世間有那麼多的紛爭,總覺得別人的生活和他格格不入。現在他才發現,其實沒什麼不同。莊軒說的對,他是幸運的。擁有過神器,當神器沒有了,他還有知己,情人。當知己沒有了,他必須宣洩,必須參與紛爭,必須得有人付出代價。
“田生,有迴音了。”阿景展開一張傳音符說道,“墨王他們在城北一個廢棄的大院中。”
田生未置一詞,飛快地往城北的方向奔去。
田生不知道他今天能不能從這圍城中活著出去,但他心中一點畏懼都沒有,他甚至不關心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不斷地在思考,當他見到墨王時,他應該說些什麼。
“墨王殿下,多謝你在女媧壺中給我的教誨,多謝你一而再的手下留情。無論別人如何評價你,詆毀你,我知道你在我心中的樣子……”“青望的死不能全怪你,可是,青望死了,你就是我的敵人……”“青望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死了,我就要替他守護他所寶貴的東西,否則,我會愧疚終生……”“墨王,沒想到你我二人之間終有一戰,今日不管是生是死,我都不會退縮……”
阿景指了幾條路之後,田生就不再需要她在耳邊提醒了。田生已經能感覺到前方有一股強大的靈氣所在。他還沒看到大院的影子,幾個身披黑袍的修士已經從巷子兩旁的高牆上跳下。田生幹脆地解決掉前來阻擋的修士,又一個箭步躍出巷口,眼前出現了一個門口落滿了黃葉的院子。
院子的大門半掩著,門縫中透出幾縷亮光。屋頂和院牆上方也有亮光閃爍著,承載著亮光的氣息向著天空升起,好像要在天和地之間拉起一條紐帶。
田生把阿景放下,第一次以命令的口氣對阿景說道:“阿景,你現在馬上回千辰閣去。”
阿景靜靜地看著那半掩的門,緩緩說道:“看這樣子,墨王已經開啟了法陣。你再不進去,就來不及了。”
田生急迫地抓住阿景的肩膀:“那你在這裡幹什麼,快回去!”
阿景別開眼,意味不明地說道:“我就在這裡等著,不會有事的。”
田生還想勸說阿景,院子裡面那道亮光頓時更加強烈,將熹微的陽光完全蓋了過去,像是從地面升起的一輪新的紅日。田生不再遲疑,像飛馳的駿馬一般沖開院門,跨了進去。
院子十分寬闊,墨王站在東南角,與田生似乎隔了一道峽谷、一條大河的距離。
在那個角落,四根有巢柱圍成一個四四方方的區域,墨王正立在中央。神農石如同一顆閃耀的夜明珠,盤旋在墨王身旁。女媧壺放在地上,壺蓋擱在一邊。壺口完全開啟,汩汩的靈氣像煙霧一樣升起,最後注入懸浮在幫空中的伏羲圖中。此時,墨王雙眼盯著伏羲圖,手握燧人劍,在展開的伏羲圖上方揮舞著。
白氣從燧人劍的劍尖流出,有的往天空飛去,有的往四周蔓延開來。有巢柱通體也圍繞著白氣,若隱若現的結界在四根有巢柱之間生成。其中有一面已經完全被結界封住,而其他三面的結界還像蜘蛛結網似的緩緩編織著。
田生猜測,一旦有巢柱四面的結界編織完成,女媧壺中所有的靈氣都會被約束在有巢柱中,被神農石守護著的墨王手持燧人劍,按照伏羲圖的指引,將充沛濃鬱的靈氣送達九天。只有這樣,才能喚醒神靈。
想到這,田生拔出長劍,縱身一躍,飛出大半個院子,一劍劈在了那道已經結好的有巢柱結界上。瞬間,無數裂紋浮現出來,瀑布似的白氣傾瀉而出。
田生被反彈的力震開,單膝跪在地上。他倔強地爬起來,昂起頭,正想把他一早想好的話一氣呵成地全說出來,卻看到墨王丟下了燧人劍,空手從有巢柱中跳了出來,神情極為厭惡:“惱人的蠅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