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生腦中立刻想起鳶儀和他的對話。鳶儀走後,他便一直在藥櫃前拼命地回憶鳶儀的話,思考她的意思,總算有了些眉目。不過還沒等他完全想清楚,阿景就來了。
田生沉思的模樣讓阿景對自己的判斷堅定了幾分,阿景不禁面露嘲諷:“那些人是不是跟你說,我憑著自己有幾分姿色,攀上了北國三公子的高枝。如今更是依仗三公子的權勢,把你和我都弄進了載天山。然後你出了事,我還故意在三公子面前和夏雲啟發生爭執,讓他為你說情,連夏雲啟都不敢過多地責罰你?”
田生一聽便急了眼,慌張地說道:“阿景,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們,他們也不是這個意思。”
阿景聳了聳肩,戲謔地說道:“他們就是這個意思,我在劍室的時候,特意趴牆角聽劍室的弟子繪聲繪色地講起過了。他們把我說的可好了,我害羞地臉都紅了。田生,你不是也說我好看麼,三公子看上了我,想對我們好,也是合情合理的嘛。”
田生愣住,難以置信:“是,是這樣的嗎?”
阿景翻了個白眼,爽朗地笑道:“當然不是啊。我看啊,青望他現在心思都在修行上,就跟你一樣,總覺得自己能成仙。所以,我又不是傾國傾城,又不是蕙質蘭心,他眼中能有我?”
田生小聲反駁道:“什麼叫跟我一樣,為什麼修行就不能看上你?”
阿景也不理會田生的嘟囔,溫柔地說道:“田生,我想過了,這載天山不一定適合你。這山上的弟子,即便不是王室貴族出身,也跟權貴脫不了關系。而且,他們修行的意志,對成仙的嚮往,都太過強烈了。在這載天山上,不管是人,還是規則,法理,都不是你能輕易適應得了的。如果你不想再留在這裡的話,一定要告訴我。不用顧慮任何人,不用在意任何事,你想走,我就帶你走。”
屋外好像有人窸窣的低語聲,屋內還有布簾被穿堂風吹過的撲騰聲,但是田生的內心卻覺得無比的寧靜。他燦然一笑,說道:“恩,好。不過,阿景,我現在還不想離開。”
阿景也暖暖地笑著說:“恩,我明白。不過你記著,我雖然沒有這裡大多數人那麼有勢力,修為高深,但我阿景決定要做的事情,即使需要披荊斬棘,經歷刀山火海,我也一定不會放棄。”
從丹房裡面傳來陣陣笑聲,屋外的鳶儀和其他藥室的弟子都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
鳶儀左側一個女弟子不屑地說道:“雖然聽不清他們倆在說什麼,不過我已經隱約聽到他們不止一次地提到三公子了。還直呼三公子的名字,真是不知所謂。你看他們,樂呵呵的那樣,肯定又是在打什麼鬼主意。我瞧那叫阿景的,長得也就那樣啊,還沒有鳶儀你好看。真不知道三公子是看上她哪一點了。”
右側一個男弟子也輕蔑地說道:“聽說這個女的沒來劍室前,是個到處擺攤賣貨的,這種人雖然粗鄙低賤,但卻最會玩花樣手段。她肯定是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齷齪伎倆,把三公子勾引過來了。”
女弟子冷哼一聲:“三公子真是大度善良之人,不僅把她弄進了載天山,還把她的姘頭也帶進來了。這偷盜靈岫堂蒼鹿多大的事情啊,居然被三公子壓下來了,說是要拿王室的貢奉彌補我們堂的損失,只讓她姘頭來我們藥室幫忙,真是太便宜他了。”
男弟子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本想繼續附和,只是餘光瞥了一眼臉上一片寒霜的鳶儀,連忙安慰道:“不過,鳶儀師姐,你也不要太灰心。我看啊,那三公子對這女的,就是一時興起,不能長久。你和三公子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麻雀飛上了枝頭,也還是麻雀,怎麼能和鳳凰……。”
“行了,別說了。”鳶儀冷冰冰地打斷了男弟子的話,“你們都很閑嗎?分配給你們的事情都完成了嗎?別在這裡議論了。這三公子的事,還輪不到你們幾個操心。”
方才忿忿不平的一男一女立馬收了聲,毫不猶豫地往後院的煉丹室走去。等二人離開後,鳶儀重新豎起耳朵,才發現屋裡已經寂靜一片了。她長長地撥出一口鬱氣,一臉陰沉地往後院走去。
屋內此時只剩田生一個人了。方才鳶儀和兩名弟子的交談他聽了個大概了,只是阿景臨走的時候特別囑咐過他,不要把別人的閑言碎語當真。他如今沒受什麼重的懲罰和處置就從刑堂出來了,別人定要把他當做眼中釘來看待。但此事又的確是他有錯在先,面對這些人的諷刺責難,他只能忍氣吞聲。
可是田生還是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若那些人只是對他指指點點,也就罷了。田生本來也不想與這些人過多的來往,也懶得在意他們的看法,可是因為他犯的錯,這下還連累到阿景了。那兩人對阿景的嘲笑和汙衊,對田生來說,簡直是不堪入耳。只是田生此刻也只能在原地咬牙切齒,面露猙獰,自己跟自己生氣。
不過田生也沒有生太久的氣,因為陸續有人來丹房領取丹藥了。田生不過是剛來丹房,對丹房的運作方式,藥櫃上不同丹藥所在的位置,以及來往的弟子,一概不知。不過一會的功夫,已經滿頭大汗了,也不知道是累的還是急的。
來領藥的弟子,個個都沒有給田生好臉色。一來是因為田生的手腳太慢,對領丹藥的單子對了半天,找丹藥又找半天,最後將出入記錄在丹藥冊上,折騰得更久。
二來這些弟子當中,不少都對田生和阿景的事有所耳聞。即便是那些先前沒有聽過這些事的人,見丹房新換了弟子負責,也免不了會有疑惑。丹房中因為田生這個初學者的緣故,已經滯留了不少人,那些不知情的弟子隨意一問,便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臉色也跟著黑了下來。
田生從太陽剛剛爬上載天山的時候,就到了丹房,最後月亮都升了起來,他還在這裡。中午的時候他餓的不行,從珠櫝袋裡面隨意拿出一個,看起來不知是食物還是藥膏的東西,直接就塞進了嘴裡,也沒品嘗出味道,也沒仔細咀嚼,一口嚥了下去。不過那也是好幾個時辰之前的事情了。
此時,田生又餓了。他能感覺到自己肚子有什麼東西劇烈地抖動著,翻江倒海似的,難受得緊。可是他只能硬生生剋制住想要逃離的沖動,聽著鳶儀在他面前絮絮叨叨地說著。鳶儀一邊說著,一邊拿手指著。她一會敲幾下藥櫃,一會點幾下丹藥冊,一會直接揮動雙臂,把丹房裡裡外外都指了一遍,氣勢浩大,像是要把這丹房戳出百來個洞一般。
田生頭昏昏沉沉的,腦中一片迷糊,但鳶儀還是鏗鏘有力地說著:“田生,你知道你今日犯了多少錯嗎?為了糾正這些錯誤,要耗費多少精力,耽擱多少時間嗎?田生,你來我們藥室,是接受懲罰的,不是來懲罰我們的……”
田生忙不疊地點頭,嘴巴裡面幹幹的,想說道歉的話,結果聲音嘶啞地把自己都嚇了一跳。最後,田生也不知道為什麼鳶儀就放過他,讓他回去了。他心裡估摸著,大概是鳶儀她自己也說累了吧。
鳶儀走後,田生又按照鳶儀交代的,整理了下丹房,最後走出丹房,鎖上門,終於長長地嘆了口氣。他摸了摸臉,臉上黏黏糊糊的,不過田生也不願意往衣服上擦,就兩隻手互相搓了搓,拍了拍,算是幹淨了。
他順著回臥房的路一步一步地走著,想走得快一點,但他現在已經直不起腰,整個人都是佝僂的,所以也只能這般慢悠悠地遊蕩回去了。哎,真是比修行煉氣還累。
等田生終於走進他所住的院子,皎月已經懸在他頭頂了。田生看到屬於他的那間臥房的窗子時,腳下的步子都快了一些。但這精神的面貌也只持續了眨眼的功夫,當他發現越奇和句昌正站在房屋門口,四隻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他時,田生面容就難以剋制地扭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