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望神情未變,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想要變強,並且,我可以。”
田生覺得他能問出這話,實在太可笑了。連他自己也是如此,幻想憧憬著有朝一日能飛升上天,超脫俗物,享長生不老,受萬世景仰。只是,他若真的如青望所說,是寬厚友善的,那麼這世間怎麼可能容得下他的妄念呢?
田生猶豫許久,終於說道:“三公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此次是我太肆意妄為,我甘願接受任何懲罰。只是,我並不覺得我有錯。我上次聽夏堂主說,蒼鹿也是這世間稀有之物。我想,不管是生是死,是繁榮還是衰落,都應該由蒼鹿自己來決定它們的結局。而且,無論蒼鹿最後的結局如何,至少此刻,它們應該是快活的。”
田生堅定的語氣讓青望內心震動不已,青望認真地看了田生許久,嚴肅地說道:“田生,你天賦秉異,又憑藉著天地劍這樣的上古神兵,年紀輕輕就達到中乘修為,這是你的福氣。然而不是所有修行者都能像你一樣有幸。仙獸、丹藥,這些在你看來無足輕重的東西,在別人眼裡,卻是至珍至寶。”
田生目不斜視地看著青望,他意識到他之前考慮得太簡單了。他依然有股反駁的沖動,然而,此刻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團亂麻。
就在田生苦思冥想的時候,青望卻忽然笑了起來,朗聲說道:“有舍才有得。異獸的絕跡,湖澤的幹涸,等等,這些世人都看在眼裡。但在沒有親自體會過這些惡果、沒有觸及到切身利益的時候,人們只是將其當做修行的代價,還義正辭嚴,心安理得。田生,我雖然不能說你沒有錯,但我覺得我更加沒有資格去評判你的對錯。雖然我們是修行者,但我們還不是這世間的主宰。這世間不只有修行者,因此,不該只遵循修行者的法則。”
田生一愣,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三公子,你真的這麼想?”
青望不置可否,但他臉上的嚴肅逐漸褪去,溫和地看著田生:“此事我會替你向夏雲啟解釋,再從今年的王室貢奉中挑選珍寶給夏雲啟,彌補靈岫堂的損失。我現在就去找刑堂堂主,替你解釋,希望能減輕對你的懲罰。但你答應我,下不為例,畢竟這世間之事不是你所能看透的,而我也只是個閑散公子而已。”
田生詫異地瞪大雙眼,吞吞吐吐地說道:“三,三公子。我,我不值得……你,你,是我……”
青望耐心地等了很久,田生還是沒能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青望淺笑著搖了搖頭:“好了,田生,我還有事,不能耽擱太長時間,就不和你多說了。我先去找刑堂堂主和夏雲啟,盡快解決此事。你別太擔心,也別想太多,有什麼話等你出去了再說。”
青望走了之後,田生又抱著膝蓋,坐到角落裡了,只是此時的他,眼中多了些堅毅。
榣音和阿景二人站在刑堂外的大樹下等了許久,都不見青望出來。榣音見阿景神情越來越陰沉,關切地說道:“阿景,你不要擔心。要不我進去看看裡面什麼情況,你在這裡等我吧。”
阿景臉上冷意未減,卻只是平淡地說道:“不用了,公主,我相信三公子。”
榣音識趣地輕輕恩了一聲,沒再言語。
阿景望著刑堂的大門,看著來往的人流,突然開口問道:“榣音公主,你說我是不是不應該讓田生來這載天山修行?”
榣音一驚,疑惑地問道:“為什麼這麼說?是因為這次的事情嗎?”
阿景沒有回答,眼神深邃地看著刑堂大門。
榣音有些著急:“阿景,你不用太擔心,這裡面肯定有什麼誤會的,等誤會解除了不就好了嗎?夏雲啟所在的靈岫堂確實不是最適合修行的地方,但是修為測試大會眼看就要舉行了。青望說會讓田生參加,到時候讓他拜入哪位長老門下,對他的修行一定頗有益處。”
阿景緩緩地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還有三公子,他幫了我們太多,我真的很感激他。只是我總覺得,田生他似乎習慣不了這載天山。”
榣音更是不解:“這山上的生活起居是與山下不同,但田生也來了有一個多月了,我看他習慣得很好啊。”
阿景目光從刑堂大門移向遠處的群山,若有所思地說道:“不是指生活起居。我在劍室的時候,跟著將幹修士鑄了幾把劍,也向他請教過天地劍的疑問。我想當初田生的天地劍之所以會斷,便是他體內的真氣與劍氣相沖相撞造成的。我原以為是天地劍的劍氣太過霸道剛烈,可是在劍室的這些日子,我才發現,天地劍的劍氣並不是如此,至少比不過載天山上大多數弟子兵器所釋放出的殺氣。如果田生與天地劍尚有不能相容之處,又怎麼能適應這載天山呢?”
榣音轉過頭,一動不動地看著阿景。
連綿起伏的群山上綠蔭一片,依稀能聽見幾聲鳥啼和虎嘯。阿景眼中的黑暗更深,像是一個無底深淵:“榣音公主,你的先祖們發現了修煉的法門,飛升成仙,被奉為聖人,神靈。我修為淺薄,不能明辨這法門為何。但我想,田生的修煉之法,與你們可能並不十分相同。也許,這修行成仙,百煉稱聖的路不止一條。”
阿景剛說完,又自嘲地笑了笑:“我在想什麼呢?這世間所有的征途,總是跟掠奪和殺戮脫不了幹系的。就算拋卻一切物慾和雜念,寄情山水,也只是把自己所謂的安寧強加在不會言語的外物之上,只是另一種形式的佔有罷了。”
榣音覺得她倆人等的太久了,才讓阿景有空在這裡胡思亂想,神神叨叨。於是榣音不耐地說道:“阿景,你別想那麼多有的沒的了,等青望出來再說吧。如果田生不想在載天山修行了,那就依著他吧,他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田生那麼厲害,在哪裡不都是一樣?”
阿景苦澀地一笑:“是啊,我又不懂他怎麼想的,自個在這裡琢磨也沒用。田生這個人,看著不聲不響老老實實的,盡給我惹麻煩。等下次見到他,我要好好教訓他一頓。”
榣音笑得更開心了:“阿景,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哪次不是嘴上說田生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其實可關心他可在乎他了呢。而且看我田生心裡看得比你明白,他知道你稀罕他得很呢。”
阿景一跺腳,正要狠狠地回擊榣音兩句,卻見榣音已經靈巧地轉了個身,朝刑堂的方向喊道:“青望,你可算出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