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說什麼?你明天來嗎?”戈淩偏著頭問道,想看季千羽的正臉。
戈淩的問話驚醒了季千羽,他沒有回頭,只是睜亮了雙眼,戈淩的聽覺果然有問題。
“你的聽力和視力是不是受創了,還有你的腿傷,老闆讓我來問問你,你最好說實話。”季千羽決定開門見山,回頭看著戈淩。
他看見戈淩的眼皮子一睜,立馬又微垂,目光向下,不知在看地板,還是在看他的鞋。
“有什麼不能說的嗎?你不說,默默地一個人承受,哪兒行。生活還要繼續,若心事有疾,只會越積越多,影響你的生活和健康。心病還須心藥醫,解鈴還須系鈴人,兩端都是你自己。”季千羽開解道。
“老闆已經知道了嗎?”戈淩的聲音有些壓抑,帶著鼻音。
“你說說吧,究竟怎麼回事?”季千羽沒有正面回答。
“他會辭退我嗎?”戈淩以問對問。
“看你的實話而定。”季千羽嚴肅起來。
“承賓叔叔,你肯定閱人無數、明辨真假,我不會對你撒謊。你的批註和鼓勵,我每天都會看。我相信,既然你和我對鬼侍要求的千音舞有共同的感知,那對其他人事也會有相似或相近的見解。你能成為鬼侍的朋友,我能在鬼侍的地方跳舞,我相信,鬼侍也能理解我。”
吸了一下鼻子,戈淩繼續低著頭說道:“我從小喜歡跳舞,但家裡窮,供不起我去上舞蹈班,我只有在門外偷看別的孩子學習,記在腦海裡,回家後自學自跳。有一次,學校舉辦表演會,我報名參加,試跳了一支舞,被選中進入了表演名單。排練的老師說我跳得好,讓我當領舞,還把我推薦到一個少兒舞蹈團,可以透過表演賺一些零用錢。進入少兒舞蹈團,自然有很多接觸外界的機會,所以我初中畢業後就沒念書了,進入一個舞團。因為年齡小、經驗少、功底不深,只能當伴舞。”
“我十七歲那年,另一個舞團的團長看過我的表演後,私下找到我,讓我去他的舞團,他可以給我領舞的機會,還可以讓我繼續念書。我想都沒想,立刻答應了。所謂的念書,實際上是他把課本給我,給我請了個大學生家教,他也抽空教教我。他經常來我的房間,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一心想要領舞,接受了他的甜言蜜語,跟了他。我知道他有家庭,我也沒想永遠跟著他,畢竟以他的年齡,他可以當我的爸爸。他可能也覺得對我有虧欠,專門為我排了一臺舞。我二十歲生日那天,首次作為領舞登上大舞臺,那是他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我非常感激他,努力訓練基本功,向其他舞者求教。我拿實力說話,基本上穩固了我的領舞地位,他也安排了越來越多的適合我領舞的表演。我跟他的秘密關系被他的妻子知道了,跑到舞團來,當眾罵我打我。然後不久,我父母得知了,讓我立刻離開舞團,離開團長。我想跳舞,我的一切,是自我犧牲得來的,父母不僅沒有幫到我、不支援我,還想阻斷我的夢想。我當時怨恨著父母,跟父母斷絕了關系。”
“我霸著大部分表演的領舞,肯定讓舞團其他人很不高興,加上我跟團長的關系,團裡有很多非議。因為不好的言論和團長的栽培,我不能走,也走不到哪兒去,只好厚著臉皮繼續留在舞團裡,隔三差五地被團長的妻子打罵一番,看盡了嘲諷。”
“一次彩排,我正在領舞,身邊有一群伴舞。不知道被誰一推,我摔倒在地,剛好被掉下來的裝置砸在腿上,腿骨受傷了。我連走路都一瘸一拐地,怎麼跳舞,更別說繼續領舞了。我不想留在團裡打雜,受人白眼,於是離開舞團,團長沒有挽留我。曾經的一切都是過眼雲煙。”
“除了跳舞,我什麼都不會,連端茶倒水、接待登記的前臺工作都做不好,沒錢沒去處,只好厚著臉皮回家。可是家已經沒了,房子被房東收回,租給了別人。房東告訴我,爸爸帶著媽媽的遺像,提著一包行李走了。我趕緊聯系爸爸,卻是空號,怎麼也找不到爸爸。”
說著說著,戈淩失聲痛哭起來。
季千羽趕緊輕輕拍著戈淩的頭,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沒有安慰女人不哭的經驗,更知道失去父母的痛苦無法安慰。感受到季千羽的溫柔,戈淩突然傾身向前,跪著撲進他的懷裡大哭起來,鼻涕眼淚沾在他的被甲上。季千羽的鼻子酸酸地,輕輕地用雙臂圈著戈淩的肩膀,任她哭泣。
良久,戈淩埋首在季千羽的懷裡,抽泣著悶聲說道:“我不知道爸爸的生死,去報了失蹤案,一直得不到訊息。我知道自己錯了,很想爸爸媽媽。我怕時間長了,忘了他們的模樣,只好用僅有的錢,到學校去找畫畫的學生,根據我的描述,畫了爸爸媽媽的畫像,就是我房間裡那兩張放在相框裡的畫。”
“我身無分文,腿不利索,又幹不了其他穩定的工作,只好去飯店收洗盤子,碰巧聽見有客人在說海洋館招聘水中舞者。水中跳舞,腿上的毛病看不太出來,我想去試試,但我不會游泳。我去大學裡的游泳池,讓學生教我游泳。學校的泳池有門票,我打工的錢不多,最多進去一兩次就不錯了。我克服對水的恐懼,第一次進去後,很快就學會了。然後,我去海洋館應聘,成為一個水下舞者。”
“我每天泡在水裡好幾個小時,像動物一樣被觀看。按照海洋館的規定,正式表演的幾分鐘內,只能口含小型呼吸器,連眼罩、耳罩和鼻罩都不能戴,根本別妄想整個頭罩了。水,撫療好了我的腿傷,也傷了我的眼睛、耳朵和鼻子。我每天下班後,要用藥水清洗,花去的錢,佔了收入的大部分。”
“可能我的舞蹈是所有水下舞者中最好的,我的情況很快就傳出去了,曾經的舞團同事們來海洋館嘲笑我。團長也來了,見我走路正常,完全看不出腿傷,想讓我跟他回去。我雖然感激他栽培我,但忘不了他在我最無助時,對我視而不見的冷酷。他有解釋,但我不會接受他的解釋。只要能繼續跳舞,能憑一己之力生活下去,地上還是水中,我不在乎。”
“一天下班前,我聽見同事在議論鬼侍的事,說工場要招聘舞者,她們想去試試,又不敢去。我問了她們詳細情況後,來這裡登記。長期在水中,隔著水去看、去聽,我對事物和聲音已經沒有正確的感知,完全踩不準節奏點。我只能盡力表現紮實的基本功,希望能夠留下來。”
說到這裡,戈淩抬起頭,淚眼汪汪地看著季千羽,問道:“承賓叔叔,鬼侍為什麼會留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