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德望那老小子,我瞧著還想等老廠長退休接任廠長職位。看他那張冷臉,就沒這個福分。從我們工作上交往多年的感受,我覺得他這人社會經驗豐富,整體上人不壞,就是那張像死人的臉難看。老廠長安排他做那個工作,一是進貨時,他那張臉,讓別人心裡發怵、發堵,會直接給他最低價格,趕緊打發他走。再就是催款時,真好用。有一次,有個拖著欠款的,他晚上八九點鐘去人家門口,按響人家門鈴後,拿個手電從下往自己的臉上一照。人家從門鏡看到他,嚇得差點尿褲子,趕緊給老廠長打電話,說第二天立即清欠,現在立刻讓門外那個死人臉消失。第二天真的收到欠款,可我們廠也丟失一個客戶。”
王棟梁暗忖,這個李壯,現在看不準他是真心擁護我,還是為保住他的職位討好我。今天他的態度,是向我低頭了,我不妨透露點內幕,讓他自己掂量。
王棟梁邊尋思,邊拿起一支煙。李壯殷勤地拿起打火機幫他點上。
“李廠長既然想職工之所想,我先給你透露點內部訊息。這事情你知道就好,千萬別出去亂說。”王棟梁打著官腔。
“廠長你請放心,我這嘴是最嚴實的,不該說的絕對不說。如果廠長你不放心,那就別告訴我。但是你不說,我還真有點好奇心,夜裡容易失眠。
王棟梁讓李壯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先咳了一聲:“是這樣的,我與咱們上級集團內部的關系,大家都知道,我也沒必要隱瞞。可我就是透過這種關系,為咱們廠謀來了福利。”
他故意停頓,看看瞪大眼睛、聚精會神看著他的李狀,滿意地接著說:“集團有意向為咱們廠投資五千萬元,讓咱們廠自主生産新型化工産品,為集團其他工廠轉型起到先鋒模範作用。在不增加人手的情況下,咱們廠工作量是增加了,但咱們工人的收益,卻不是現在這些,你說呢?”
說完後,王棟梁感覺良好。他似乎已看到工人們領工資時,對他擁護的笑臉。
“廠長真是高瞻遠矚。我還是將這個好訊息告訴大家吧。”李壯的興奮溢於言表。想了想,他又說:“這訊息,還是廠長去告訴大家的好,我去散發這訊息不合適……”
李壯走後,王棟梁很是意氣風發:接任廠長後,兩塊自認最難啃的骨頭,在一個上午之內基本得到解決。從目前看來,他們至少不會直接或者當面反對自己。韓國鈞,一介書生而已,書生造反十年不成;班子裡面的五人中,還有一位是請病假的“專家”,工會主席王保森,這個老病號報銷醫藥費得廠長簽字。為此,他得服服帖帖的。
當天下午,王棟梁剛剛在廠長辦公室坐定,房門猛地被推開。
推門而入的,是被廠裡工人稱為“拼命三郎”的尹國生。尹國生二十四五歲,中等身材、面板略黑、身上肌肉隱隱隆起、根根短發更顯野性。
尹國生從小被拐賣,至今沒有找到親人。被警察解救後,老廠長的鄰居收養了他。苦難的身世磨礪了尹國生,從小他就不放過任何鍛煉身體與學習搏擊的機會。高中剛畢業,尹國生因為意氣,一人將三名同學打傷。收養他的人家,因尹國生野性難馴,經常在外面惹是生非,與他斷絕了往來。是老廠長拿出自己的積蓄,撫平了傷者家屬的訴求,使尹國生免於牢獄之災。在老廠長的安排下,尹國生最初在廠內做臨時的保衛工作。有一天深夜,四個小偷來廠裡偷東西,尹國生發現後,一人獨鬥四人,在被捅了三四刀的狀況下,打倒一個小偷,抓住另外一個小偷,剩下的兩人嚇得落荒而逃。經廠裡開會表決,並報請集團,工廠破格收錄尹國生為正式工人。老廠長為了磨掉尹國生身上的戾氣,特地讓他跟著韓國鈞學習,還叮囑韓國鈞多教他做人的道理。在工廠人事發生變動前,防止他鬧事,王棟梁利用廠辦主任的權利,送尹國生與另外幾名工人外出學習。
看到來人是尹國生,王棟梁感覺不妙。在他貼身的小本裡,尹國生被單獨列出,身分是敵人,非常危險。
盡管如此,王棟梁強裝鎮定:“國生啊,學習結束了?今天回來的?”
尹國生沒搭理王棟梁,一屁股坐在王棟梁對面的椅子上,雙腳搭在廠長辦公桌上,順手拿起王棟梁桌上的香煙,用桌上的打火機自己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後吐出懶散的聲音:“剛回來,我聽說廠長換了,特地來看看是誰坐在這裡。”
“有什麼事情好好說,先把腳放下去,這裡是單位,老廠長在這裡辦公的時候,你也是這個樣子嗎?”王棟梁盡量忍住內心憤怒,沒有提高聲調。
尹國生望著王棟梁,眼皮卡巴卡巴幾下,沒有做聲,腳放了下去。
“你有什麼想法,有什麼意見可以提。我這裡做不到,上面還有集團。你這個樣子,就不太好了,這裡是單位,你在影響工作。”看到尹國生將腳放下,王棟梁順勢逼迫一句話。
尹國生腦袋一歪,嘿嘿一笑,嘴角一撇、輕蔑地說:“你得感謝老廠長,在他一再的要求下,我答應暫時不動你。我曾經想過,如果把你廢了,老廠長很可能會回來主持工作。”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你怎麼能這麼說話?”王棟梁色厲內荏。
尹國生沒接他的話茬,悠然地吐了一個大煙圈,自語道:“你家住在鴻豐小區二號樓十一樓二門。你兒子在市重點小學四年一班,叫王奕,小夥子長得挺帥,只是比你黑了一點,稍顯美中不足。你夫人嘛,現在是誰具體還不好說。你父母呢,和你住在一個小區,只是他們的居住面積比你家小得多……唉呀,我孤孤單單一個人、一個光腳的替你報啥家譜?這些你知道得比我清楚。”
如果其他人發出這種威脅,王棟梁會想都不想地拿起桌上煙缸使勁砸過去。可這威脅來自尹國生,別說自己一個人,再多兩個像自己這樣身材的人,都不一定是尹國生的對手。且尹國生確實單身一人,沒有任何家世牽掛,還是個敢做敢當、恩怨分明、講義氣的人。這小子一旦發起牛脾氣,沖動之下可是什麼事情都敢做。
重新“溫習”一遍尹國生的話,王棟梁感到渾身發熱,汗水不自覺地順著脖子流淌。不到五分鐘,他又感到發冷。尹國生眼中,則是王棟梁的臉色先紅後白,直至蒼白。
“我的大廠長,如果沒啥事兒,我走了。你這包煙不錯,我拿著了。”尹國生拿起桌上的煙,晃晃蕩蕩的離開廠長辦公室,連門都沒有關。
王棟梁徹底醒過神後,飛快地抓起電話,極力穩住發抖的右手去按號碼鍵:“韓工嗎?我是王棟梁,如果時間方便,請到我辦公室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