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無憂沒有說話,她想道謝,卻沒有力氣,只能睜著眼睛。
她看到了這間醫館內部的模樣。
屋子牆壁上掛著很多不同種類藥草的畫,正中間的牆壁上,卻不是藥草,而是畫著一頭鹿,那鹿長著極為高大的銀色鹿角,口中銜著珍貴的草藥,輕盈地從月光中走來。
她目光專注,盯著那鹿身上,看了片刻後,才轉向其他的地方。
屋中掛著牌匾,上面和醫館外面的一樣,寫著“陸氏醫館”。
屋裡的牌匾四個字中,陸字顏色偏淡些。這很正常,畢竟牌匾的木頭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某個字顏色變淡了也是情有可原。
但常無憂心中已經確定了一些事情,她不再看周圍,而是閉上了眼睛,靜靜聽著這對叔侄的談話。
曲肅現在已經和度洵打了起來,他們交手過數次,度洵已經熟悉了他的攻擊方法,但今日卻與以往不同。
今日的曲肅渾身是血,度洵也是滿身的血,曲肅滿臉的狠意,似乎要將自己的命交代在這兒。
他們戰鬥激烈,靈氣碰撞間激蕩出烈火一般的光芒,甚至何染霜都無法靠近,她只能離開些距離,一邊看護魔教的弟子,一邊給下方的城市構建一層層防護陣。
但這很奇怪,曲肅他明明知道他們不會死,還用這種打法便略微有些愚蠢了。
度洵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
在曲肅再一次攻擊過來時,度洵沒有躲開,而是硬生生受了這一擊,曲肅的手從他身體中穿過,但在度洵受傷的同時,天地便開始癒合他的傷口。
度洵毫不在意這點傷,他往前探了探身子,貼近了曲肅的身體,同時也將曲肅的手送進自己身體裡更多。
度洵貼近曲肅的身體,輕聲問他:“你的教主……死了?”
語氣雖是詢問,但他臉上卻是肯定的神色。
曲肅滿眼血紅,反手在他的傷口中抓住一把血肉來,然後在掌心中捏碎。
度洵胸膛中一個大洞,鮮血淋漓著向下滴落成一條線,但他毫不在乎,甚至臉上還有些笑意:“果然。”
然後,他真心地對曲肅說:“真可憐。”
他很喜歡拿著曲肅的軟肋反複刺痛:“我師父也不在了,但只要我努力修行,總有一天我能昇仙,在天上見到我師父,可是你呢?”
“你的教主死了,就是死了。”
曲肅滿眼血紅,紅意幾乎要彌漫出來,他怒喝一聲,再度像瘋了一般沖了過去。
他們纏鬥了很長時間,終究還是沒有個結果。
到了後來,度洵都覺得沒意思起來,他看得出來曲肅心境已損,但現在似乎瘋得有些徹底,讓他們兩個都受了不少的傷。
度洵不著急,他相信過些時間,曲肅自己便能將自己折磨得不像話,到時候自己再出來說上幾句,說不定這個化神便能消磨盡自己。
又受了一擊重傷後,度洵後退了百尺,似笑非笑地看著曲肅,消失了。
曲肅茫茫然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就想追過去,忽然,他又停住腳步:“我還有無憂。”
這一下,他便清明瞭一些。
他小聲告訴自己:“她只有我了。”
不管她活著還是死了,她都只有他了。
曲肅轉了身,不顧下方侯樸的喊聲,當即離開了。
他迫不及待,想再去陪陪他的無憂。
若是無憂已經睡下了,那他便將自己和她埋在一個棺槨裡,安安靜靜多躺些時日,不管誰叫都不出來。
若她血肉還在,他便擁著她的身體,若她只剩白骨,他便擁著她的骷髏,若她骨頭都沒了,他便抱住她穿過的衣裳。
若無憂的全部都消散了,那他便躺在融了她的泥土中,一切都不是無憂,但一切又都是無憂。
天下需要他。
可是沒有無憂的天下,與他而言,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