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肅伸出手,用手裡的絹巾輕輕將她留下的血跡擦掉。
他什麼都不說,似乎只是做了尋常的動作。
常無憂看到了他手中收走的一點紅意,又看到他神色如常,忽然間,她心中生出無盡的酸澀來。
她想著,如果現在換了身份,現在瀕死的是阿肅,她又怎麼才能維持住平靜來?
度洵一句話就會崩潰的曲肅到底是怎麼忍受的?現在阿肅的心裡到底是怎麼樣的驚濤駭浪,怎麼樣的隱忍悲傷?
常無憂費力嚥下了一口糖水,曲肅下一勺又送了過來。
她低下頭,肩頭顫抖,片刻後才抬起頭來:“阿肅啊……”
她叫了他一聲,曲肅在她仰起的臉上看到了兩行血淚。
曲肅的手微微顫抖,他勉力將碗放在桌上,然後輕輕拿著絹巾給她擦拭臉上的血淚。
“別哭,”他另一隻胳膊抱住她,身體仍然在控制不住地顫抖:“你哭了就沒笑著那麼好看了。”
身體中,他鎖不住的死氣開始瘋狂湧動,肆虐著想從她的身體中溢位。
常無憂的這碗糖水雞蛋最後還是沒有吃完,便昏昏沉沉睡下了。
曲肅也躺在她身邊,他沒有睡著,緊緊抱著她,感受她還在自己懷中的模樣。
他突發奇想,若是把她練成活屍就好了,但她沒有靈氣,根本不能做到。這時候,曲肅甚至有些羨慕劉清連了。
起碼,越纓的軀殼還在他身邊。
而曲肅之後的人生中,只有個念想。
“無憂,等我殺了度洵,就去找你。”他聲音太小,常無憂什麼都沒有聽到。於是曲肅心滿意足點了點頭:“你預設了,很好。”
然後他便在她頭發上輕輕一吻。
他不貪念此處,她在的地方,便是人間。
常無憂呼吸微弱,而院子裡的桂花也快要落盡了。
之後的幾天裡,常無憂沒再提度洵的事,似乎真的將他放下了。她其實有些怕曲肅想起來度洵,想起來度洵便想起來他說的那些話。
他們兩個走在街上,常無憂走得很慢,曲肅便牽著她,安靜陪在身邊。
他們去了衣裳鋪子,常無憂頗為大方給自己做了好幾件衣裳。
若是往日裡,她買衣服定是要問問他好不好看,也會順便給他買上幾件,但這次她沒問,只等衣服好了,自己拿來在身上比比劃劃。
她不再穿舊衣裳,而是每日裡換著不同的新衣裳穿。
她沒解釋,曲肅也沒問。
常無憂記得,她老家裡有個規矩,人死的時候是要穿新衣的。
她想著,要是到時候了,曲肅可能會悲傷到崩潰,她不願讓他操勞,有些自己能安排的後事便自己做了。
終於有一日,他們只是走在街上,常無憂卻眼前一黑,便沒了知覺了。
她只昏倒了一剎,醒來時便看到曲肅抱著她,滿臉的僵硬。
許是到了告別的時候了,但曲肅的傳音器又亮了。曲肅伸手便要將傳音器碾碎,但常無憂掙紮著:“去忙……”
曲肅厭惡極了度洵,但常無憂卻有些感激他。
也許待會等曲肅回來了,便看見她安安靜靜躺著,不用經歷中間的悲傷掙紮。
許是會遺憾,但終究少了些悲痛的時間。
曲肅表情麻木,接了傳音器,果然是度洵那邊又出事了,需得讓他過去。他不發一言,聽完了便將傳音器斷掉。
他抱著常無憂步步向前,常無憂努力將臉貼在他身上:“阿肅啊……”
她長長地喟嘆了一聲,像是終了塵世的所有恩仇。
他們兩個走在人生的最後一程上。
忽然間,路過的一個百姓發現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