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我放在火爐邊,在我肩上搭了一條厚厚的素絨毯,然後坐在我身側,讓我靠著他。他的身體依舊清冷,我被他環抱著,卻暖了很多。
他低低的聲音說:“安子亦正跪在安家的香堂思過,箬茜暫時安置在一個客棧,不得入安府。”
“師父,你想想辦法吧,你這麼聰明,真的不能幫幫他們嗎?”
很長很長時間的沉默,他慢慢的說:“落兒,師父若是真的像你說的那麼有本事,怎麼會到現在,連你家人的舊案都查不清楚?”
他的聲音雖然依舊幹淨低沉,卻已經比之前染上了一些風霜,我知道,安子亦說的對,師父也是人,他也會累,也會痛,也會有做不到的事情。
“師父,對不起……”
他又輕輕蹭了蹭我的頭:“是師父的錯,渾渾噩噩這許多年,卻做得多為無用事,沒幫上子亦,更連落兒最在乎的家事都沒有查清楚。”
“師父你怎麼了……”我突然覺得他今日似乎話比平日多了些,而內容都有些沉重,平日裡,他很少會提及我的家人。
“師父有些話早就該對你說,可能是我懦弱,一直等到現在,今日既然提起了,便也不再瞞你”
我聽不懂,他竟說自己懦弱,實在是無法理解。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麼,只能老老實實的聽著。
他慢慢的說:“這麼多年,我把你放在身邊,不許你提起過去和家人,你可曾恨過我?”
恨?我有點愣,也許一開始恨過吧,我想起自己當年拼了小命想要離開他的樣子,覺得有點好笑,傻傻的對他說:“我知道師父是為了我好。”
“不,是我有私心。”他環抱我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一些,“這麼多年,要你隱姓埋名沒錯,可是你的家人……並非毫無線索,只是我想,如果我查到你家人的訊息,你是不是……就會離開我了。”
我有些沒反應過來,抬起頭怔怔的看著他,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也會有這樣的想法,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回答。
“師父……”
他躲開了我的眼睛,手上卻絲毫沒有松開。
這是我第一次在他眼裡看見一絲愧疚,我以為這樣的情緒永遠都不會出現在他的臉上。
我好像一下子有無數的話想問他,可是又不知從何說起,猶豫了好久,慢吞吞的問了一個問題:“所以,我的家人,有可能還活著嗎?”
他輕輕的搖搖頭,“沒有可能。”
我早知道是這樣的答案,苦笑自己太天真,縮了縮身子,他下意識的又收緊了懷抱,好像生怕我會飛走了。
我看著他這樣的舉動,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點奇怪的感覺,脫口而出:“所以,師父都對我隱瞞了什麼?”
他的眉頭一下子皺的緊緊的,低頭看著我,我也意識到自己的話過分了,可是話出口就已經收不回來了,只好低頭不語。
他沉默了一會兒,放開了手,把我身上的毯子搭好,然後起身離了火爐。
我坐在那裡,盯著爐中的火,又轉去看他起身的背影,腦子亂作一團。
他在視窗站了很久,外面在下雪,卻比不上他半分清濯,我看著他的背影,聽他低冷的聲音輕輕的說話。
“我曾經查到一條線索,當我想繼續查下去的時候,心裡卻猶豫了,我害怕若你知道真相,心裡那份不經世事的純淨,便不複存在了。”
我縮在毯子裡默默地流淚,他繼續說:“我一直以為,真相對於你不過是一種寄託,比起現實給你帶來的苦,我寧願你什麼都不知道,一直做個孩子,我甚至希望你一直都這樣無憂無慮的在我身邊……”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言語中是難掩的愁緒,“是師父自私了。”
“師父……”
“落兒,無論是因為初家的名籍還是因為你是季家的女兒,你都有權利知道真相,所以,給師父一點時間,師父會讓當年的事情水落石出的。”
他高大的背影微微搖晃了一下,似乎想轉過來看我,又收住了,然後低低的聲音說:“可以……原諒師父嗎?”
我縮在那裡泣不成聲。
他一直那樣站著,不動,也不說話,像一棵挺拔清冷的竹。直到我哭的累了,剩下幹巴巴的抽泣聲,他才回過身來,輕輕的說:“對不起。”
我抬眼看著他,他面容依然沉靜,和我記憶裡那個站在雨中俊逸出塵的少年別無二致,可是他的眼神裡已經比當初多了一些難以掩飾的複雜東西,我知道,都是因為我。
我在這樣的他面前,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