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昌立即修書一封,令富縣最近的延安將軍帶兵前往彈壓,並囑咐他不要意圖消滅敵軍,只要拖住他們,使其不往複流竄即可,同時令富縣左右的慶陽府,率官兵、及團練民兵前往富縣。此外,他還修書一封送往山西巡撫處,請求緊挨富縣的臨汾府遣官兵前往。鄂昌自己則親率西安的5千精銳,星夜馳援富縣。
鄂昌十分擔心教眾到處流竄,這樣對於他平亂來說,會十分艱難。同時流竄的亂民,夾雜著盜匪,一路燒殺搶掠,禍及的範圍將急劇擴大,屆時他就是想遮掩自己的過失都不能了。
鄂昌趕到富縣縣郊,得知延安府,慶陽府各帶領了千官兵前來,己方合計已有1.4萬兵,足以應對富縣萬餘教眾。
鄂昌好奇於白蓮教挺有聲勢,為何會坐以待斃,幕僚告訴他,這是一個鄉紳公子的功勞。鄂昌大感驚奇,立即召見了這位鄉紳公子,即胡攸之。
白蓮教眾確實如同胡攸之所料。他們在劫掠完胡家圩子之後,胡吃海喝了幾天,糧食再度告罄,想到先前殺了那麼多人,官府一定不會放過他們,而己方聲勢浩大,索性幹一票大的。大師兄糾集了附近的所有白蓮教眾,共計有1萬餘人,浩浩蕩蕩的殺往富縣縣城。然而他們得到的卻是一座空城。
佔據著縣城,又搜刮到了部分糧食,白蓮教開始不思進取。大師兄把教壇設在了縣衙,白天帶領大家誦經、靜坐,夜晚則緊閉縣衙大門,會同三師兄、四師兄,與劫掠來的女子飲酒作樂,男女雙修。其他教眾們雖然食不果腹,衣不遮體,但想到還有10天就世界末日,倒也不以為意,心想只要挨過這10天即可。
胡攸之主張把縣城留給白蓮教,又留了少許糧食麻痺亂民,雖然大膽,但也確實把教眾都牽絆在縣城裡了。這讓鄂昌省去了很多功夫,他對胡攸之大為贊賞。
鄂昌主張攻城,胡攸之建議他不必這麼做,所謂“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敵則分之,少則守之,不若則避之”,眼下教眾雖然戰力極差,但畢竟人數眾多,逼急了擔心其狗急跳牆,反而會給官兵,給民眾帶來更大的麻煩。
胡攸之出了一個主意。
鄂昌指揮軍隊,把縣城三面圍定,只留了西面沒有軍隊。縣城裡面,教眾們饑腸轆轆,無以為繼,大師兄於是指揮大家突圍,想攻取臨近的縣城,再圖進展。白蓮教眾自西門呼呼啦啦,浩浩蕩蕩沖出,沿途並無官兵阻攔。
他們一口氣沖出20多裡地,由於指揮欠妥,教眾們素質也是參差不齊,隊伍拉扯的極為分散。這時,西邊一聲號起,5千騎兵向他們疾馳而來。白蓮教眾們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頓時七魂嚇去了六魂半,六竅沒了五竅餘,四散而逃。只有一些忠心的教眾,護送著大師兄、三師兄回到了縣城。四師兄則不幸倒於亂軍當中,為人踐踏而死。
清點兵馬,白蓮教眾這邊大部分民眾都逃散了,餘下來跟隨大師兄的,只剩3千餘人。大師兄指揮大家緊閉城門,固守待援。
清軍這邊,擊潰了教眾後,把富縣縣城圍了個鐵桶般水洩不通。
鄂昌找來附近所有保甲、裡正等,讓他們各自回鄉,清點自己地盤上上從白蓮教逃回的亂民,要求對其人予以嚴厲的管教和訓誡,說這次攀附逆首,就不追究他們的責任了,下次他們還這樣不識好歹,定不輕饒。
鄂昌想攻城,胡攸之說不必這麼損兵折將,只需堅守陣地,不讓一兵一卒進出富縣,不日,可取大功。鄂昌擔心城內教眾孤注一擲,開城突圍,胡攸之說不必擔心,他可確保他們不會冒險行事。
胡攸之的幾次籌劃,事實證明都是絲毫不差。所以這次鄂昌依舊是參照他的建議行事。
大師兄這邊一面繼續藉助天神下凡,安撫教眾,一面秘密寫了一封書信,偷偷送往延安地區,請求延安分壇的教眾前來救援。
這些書信都“送”到了胡攸之這裡,他以延安教首的口吻,給大師兄回信,讓他稍安勿燥,固守待援即可,白蓮教數萬兵丁,不日即將抵達。寫完了,他不忘加蓋白蓮教教首專用的蓮花紅章。這個章子,是他託新近認識的一位朋友——段玉貴,從一個教徒那裡買來的。
大師兄、三師兄帶著3千教眾堅守在縣城裡,糧食吃完了,他們開始吃馬、吃狗、吃貓、吃老鼠,後來連老鼠都沒有了,他們開始吃樹皮,很快,縣城裡所有的樹皮都被扒了個精光。
有些教眾實在挨不下去,私溜下城牆,企圖逃跑,但被發現後,不是被城牆上的己軍亂箭射死,就是被官兵抓獲,梟首示眾。
實在沒有東西可吃了,教眾們開始吃屍體,新鮮的屍體甚至遭到了教眾們的哄搶。這個時候,在他們眼中,人肉、馬肉、牛肉都是肉而已,都可以用來果腹,並無差別。
大師兄、三師兄漸漸感覺到了教眾看他們的異樣的眼光,他們有些害怕了,不得已把私藏的早已是枯瘦如柴的女子奉獻了出來,這些女子迅速被大家搶食一空。
大師兄又寫了一封信給延安教壇,催促他們趕緊過來。然而第二天,在清軍大營中,就懸掛起了10個頭顱,那是延安教壇師兄們的,延安教壇已經被先發制人,眾師兄們盡數被誅。
富縣縣城裡的3千餘名白蓮教眾,逃散的、病死的、餓死的極多,待到清軍破城時,只有不到300人,而且各個虛弱至極,不堪一擊。大師兄自刎而死,三師兄被俘獲。
清軍不費吹灰之力,就攻陷了富縣縣城。而此時的縣城,早已是另外一番模樣。街頭零落,枯樹嶙峋,到處是倒斃的死屍,以及累累白骨。驅趕走啃食屍體的烏鴉,隨意翻起一具屍體,就能看到一團一團的蛆蟲湧動。一陣風襲來,更是惡臭撲鼻,還有無盡的蚊蠅滋擾左右。
當時到過富縣縣城的人後來說,如果有人想見識一下地獄是什麼樣子,那就送他去富縣吧,地獄不會比這更糟糕。
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
倖存的白蓮教眾稱策劃了剿滅白蓮教的胡攸之為惡魔。白蓮教眾說他們見過無數壞人、惡人,但從未見過像胡攸之這樣冷血,視平民百姓性命為草芥的惡魔。
那年1月確實是世界末日。
不過不是所有人的,而是白蓮教眾的,也是胡家的。
曾經過往的經歷驚心動魄,在胡攸之講來卻風輕雲淡。他換了一壺茶葉,用燒開的泉水新沏了一壺,給巴特爾斟上:“你嘗嘗,是不是每一杯的味道都有不同。”
巴特爾品著茶,說:“其實作惡的只是那幾個師兄而已,大部分教眾都是被蠱惑的。”
胡攸之淡淡笑道:“大家都是成年人,都需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泥石流發生之時,任何一滴水都不能說自己是無辜的,說自己只是隨大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