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即人事。對於一些關鍵人物的立場的判斷,有一些資訊公子沒有掌握到。比如領班軍機大臣蔣斌。他看似中立,實則是妥妥的鄂黨,與胡中藻是一丘之貉。鄂爾泰死後,他的爵位由長子鄂容安繼承,鄂黨也都隱隱圍繞著他。但是鄂爾泰並不只有鄂容安一個兒子。他的次子,鄂實,官至前鋒統領,官不大,也沒有人注意到他。表面上,鄂實娶了總督江南等處七省漕糧補熙之女補氏,但不久前,補氏去世,鄂實又繼娶軍機大臣、大學士高斌之幼女。所以高斌實為鄂實的老丈人,而鄂實是鄂容安的親弟弟。所以高斌才在此次事件中,表面持公平之論,實則處處維護胡中藻,維護鄂黨。”
阿成苦笑道:“好吧,這我確實沒有注意到。政治即人事,團結不同派系之間利益最好的方式,無疑是聯姻了。”
婉兮繼續說道:“還有汪由敦。他是前軍機大臣張廷玉的學生,所以公子想透過張廷玉的兒子張張若靄,聯絡汪由敦,使之為奧援。姑且不論張黨是不是為公子所打動,進而為公子所用。事實上,公子大可不必如此費勁。汪由敦是徽州休寧人,而公子的父親是徽州桐城人。徽州文人輩出,彼此之間見解相近、氣味相投,常常抱團取暖,彼此維護。汪由敦內心一直是非常尊崇令尊大人的,所以要取得汪由敦對公子的支援,不必這麼大費周章的去透過張若靄來牽線。可惜的是,汪由敦此次雖然有心維護公子,卻是孤掌難鳴,還暴露了自己的立場,為鄂黨所惡。前幾天,有禦史參劾汪由敦之前瞞報母親過世一事,指責其不丁憂回家,貪戀權位,目無孝道。汪由敦頂不住眾口鑠金,如今是自身難保,想幫公子卻也是無能為力了。”
“徽州人傑地靈,自古多有卓識遠見之人,錚錚鐵骨之士。可惜了,我又損失了一位盟友。”阿成嘆道。
“還有一個人,公子也處置欠妥。”
“尹繼善麼?他想平白敲詐我5萬兩銀子。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情。”
“這是公子的執拗了。試想下,只需5萬兩銀子,他尹繼善就不知不覺上了公子的船,公子出事,他一定脫不開幹系,必然用心的維護公子。5萬兩銀子,即可繫結一位軍機大臣,這買賣其實並不虧。”
阿成苦笑道:“我要是知道了我會遭遇如此處境,我當時興許就答應他了。哎!這次出了這麼多紕漏,我這遭的罪,並不虧。”
“公子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阿成看著婉兮,握住她的手,說道:“我現在身陷囹圄,很多事情心嚮往之,然而力實難至。接下來的一切,我希望你代我去處置。”
“公子信得過我麼?”
“當然!你這才來了多少天,我的處境已經是天翻地覆了,我當然信的過你了。對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婉兮想了想,說:“汪由敦岌岌可危,軍機大臣可能出現缺位,我想先從這個缺位的軍機大臣入手,佔住一個坑再說。進一步的,要逐步瓦解,分化鄂黨,先從蔣斌下手。蔣斌他漢人包衣奴才出身,現在雖為領班軍機大臣,但乾隆帝對他的信任實在有限。”
“怎麼說?”
“高斌的長女為乾隆收用,這麼些年來,進封為妃。高斌父以子貴,被封為承恩公,舉家也被抬旗,由漢人正式轉為了旗人。不過其中還是有一些蹊蹺。承恩公分為三等,高斌獲封的是最末的第三等。再者,抬旗之論,只有高斌這一支被抬旗,如果乾隆對高斌贊賞有加,一定會把他整個大家族都抬旗,以示恩寵,如今只是抬了他一支,無非是礙於祖制,不得已而為之罷了。最後,抬旗只是進入到了下五旗的鑲藍旗,而不是參照以前進入正黃、鑲黃旗的慣例。這些,足見乾隆對於高斌並不待見,只是高斌向來小心翼翼,沒有出錯罷了。”
滿州八旗有上三旗和下五旗之分。正黃旗、鑲黃旗、正白旗合稱為“上三旗”,由皇帝親自統禦,是皇帝的親信,地位比較尊貴。餘下的正紅旗、鑲紅旗、鑲白旗、正藍旗、鑲藍旗,合稱為“下五旗”,由其他親王、貝勒、貝子掌管,駐守京城及其他各地。
阿成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婉兮接著說道:“拿下蔣斌之前,打算與尹繼善結成同盟,蔣斌落馬,尹繼善即為領班軍機大臣,到時候事情會好措手一些。”
“尹繼善是個官場老油條了,你當心一點。”
婉兮點點頭,有個事情想說,但有些猶豫,看著阿成的眼神,覺得無可閃躲,於是說道:“這次還打算與汪卿合作。你知道的,他路子多,脈絡廣,想要救公子出來,取得更多人的支援,汪子相是繞不過去的。”
阿成嘆道:“從前,無論是與汪子相的合作,還是與胡攸之的合作,我都是適可而止,不想陷入太深。他們都是極端聰明、極端狡猾、極端冷血的人,你需要比他們更聰明、更狡猾、更冷血,才能不為人所制。”
“是的,公子。放心好了,我能辦妥。”
阿成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救我出來後呢,打算怎麼辦?”
婉兮淺淺笑了:“公子出獄了,自然一切聽公子安排,婉兮侍奉在公子左右而已。”
阿成一愣,他沒有想到婉兮會這麼說。停了會兒,他補充說:“蔣斌從前出任河道時,工作上有疏漏,想扳倒他,可以……”
婉兮用食手輕輕的擋住了他的嘴唇:“這個你給我說過了!放心好了,我能搞定。我在監獄裡的時間有限,和我聊些別的吧,把時間浪費在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上,我心疼。”
阿成笑道:“我有說過麼?我都不記得了。監獄裡呆的久了,人也變的痴呆了。不過,這些事情如果要是雞毛蒜皮,那不知道哪些事情可以稱作是大事啦。”
時間不知覺流逝,兩人彷彿有說不盡的話。
阿成不無感慨的說道:“以前我算計別人,不想為別人所算計。以前都是我把別人投入監獄,到頭來換我自己身陷監牢。你說這是不是冤有頭債有主,算不算因果報應。”
婉兮淡淡說道:“我覺得所謂因果報應只是人們自我安慰的一套說辭罷了。公子以前不信這些的,怎麼開始說這些宗教相關的事了。”
阿成嘆了一口氣,說:“我現在依舊不信。宗教,不過是讓人們安心於窮困,乖乖納稅,不要動輒掄起斧子砍鄰居的一套理論罷了。是統治者、權貴階層的統治工具而已。只是這一年來,阿爸阿媽身罹大難,我又遭此挫敗,難免有些心灰意冷,沮喪失意。”
婉兮笑了,她拉起阿成手,貼著自己的臉龐。
時間不早了,婉兮起身準備離開,阿成握著她的手:“婉兮,我感覺你變了。”
婉兮笑了,說:“大家都變了,所有事情也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