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穆爾,在熱河行宮也是忙的熱火朝天。已經臘月了,過完農歷新年,馬上就開春了。等到開春了,也就到了進軍衛拉特的時候。眼下,他需要與清國將領更為周密的籌劃進軍事宜。此去衛拉特路途遙遠,何止萬裡。糧草、軍馬、騾羊、武器耗材,無不需要逐一準備妥當。為了萬無一失,乾隆帝甚至把衛拉特前線的巴裡坤將軍班第,從巴裡坤調回到熱河,與阿穆爾一起共商軍事。與班第同行的,還有他的副將,薩喇爾。
薩喇爾曾是衛拉特金帳大臣,因為不被重用,又畏懼新汗喇嘛達爾紮,早先就投了清國。薩喇爾是衛拉特金帳大臣,熟悉衛拉特情況,所以乾隆帝安排他在巴裡坤前線,協助班第將軍處理針對衛拉特軍務。因為薩喇爾並不是貴族,聲望有限,所以乾隆帝對其重視程度也有限,只讓他擔任副職,遠遠不及對阿穆爾的重視程度。
阿穆爾見到薩喇爾,只是草草行了抱見禮,略略打過照面,便各自忙各自的了。
至於阿成在京城的情況,阿穆爾醉心於軍務,無暇打聽。在他心中,阿成聰慧狡黠,雖然打仗不毬行,但足以自己照顧好自己。
伊犁這邊,自從阿穆爾帶著部分輝特部部眾以及車淩二兄弟帶著部分杜爾伯特部眾投清後,達瓦齊陷入了空前的焦慮當中。
上次得以僥幸戰勝阿穆爾,以阿穆爾永不服輸,死前也要反咬一口的個性,這次他肯定會帶著清兵捲土重來。屆時如何應對,達瓦齊手足無措。
倒是額駙與巴雅爾勸他大可不必張煌,衛拉特團結一致,抵禦清國自然不成問題。
額駙與巴雅爾協佐達瓦齊處理衛拉特的政務。歷經多年戰亂的衛拉特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在二人妥善的措施下,雖然形式不見好轉,但總算止損,政局得以穩定。
軍事這邊,衛拉特內耗損失嚴重,能徵慣戰的精兵宿將更是損失殆盡,好在後期之秀的準噶爾部的達什達瓦、哈斯巴紮爾,和碩特部的瑪賚哈什,嶄露頭角,配合以帶兵打仗能力亦不弱的土爾扈特部汗王呼格吉勒,料想也能和清軍較量較量。
衛拉特五部汗王方面,因輝特部汗王與杜爾伯特部汗王出走而空缺,杜爾伯特部一時找不出合適的人接任,便又哈斯巴紮爾代為管理其領地、部眾。
輝特部這邊,達瓦齊下了詔旨,令阿穆爾的弟弟,曾偉奇汗的兒子巴音接任輝特部汗王,令其剋日前往塔爾巴哈臺接任。
巴音收到詔旨,不置可否的丟在了一邊。阿成對他早有囑託,說衛拉特現在是多事之秋,甚至是風雨飄搖,不選邊,不站隊,相機行事才是求生之道。況且巴音本無意於輝特部汗王。他固守著別失八裡,兵精馬壯,城高糧足,任誰都不能奈他何。練兵之餘,唱唱歌、跳跳舞,生活倒也有趣。更重要的,他不願再捲入腥風血雨中。
對巴音羨慕嫉妒的,還有胡攸之。
胡攸之與日升昌票號伊犁分號的陳掌櫃,清吟小班伊犁掌班的段老闆,還有輝特部的諾顏巴特爾,常常在一起議事。
巴特爾熟悉衛拉特民情,前番多虧他助力,得以擊敗阿穆爾,因而受到達瓦齊的嘉獎,胡攸之對其也是禮遇有加。
現在他們遇到了一個大問題。衛拉特與清國秘密貿易的通道,被清國完全切斷了。茶、絲綢等物資,只在別失八裡專賣。別失八裡這裡的價格倒也公道,童叟無欺,但畢竟倒買倒賣賺差價的飯碗給人奪了去,讓胡攸之少賺了不少銀子。
別失八裡固若金湯,需要從內部瓦解它。
胡攸之知道阿成沒死。他也知道別失八裡幕後老闆就是阿成。他找來段老闆,讓他想辦法。
如今已然是光桿司令的段老闆,知道胡攸之的用意,他說道:“我曾經救過小樓。小樓在清國,興許能派上用場。”
在死牢裡的阿成,並不能照顧好自己。
蛆蟲爬進爬出的夥食,實在讓人無法直視。且不說吞下下嚥,光是看上幾眼,就足以讓阿成胃裡翻江倒海。
餓了三天,實在堅持不下去。阿成坐起,左手抓起餿飯,塞在嘴裡,屏息,閉眼,不經咀嚼,一口直吞了下去。才吞下一口,感覺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再蠕動似的,他喉頭一動,哇的又全都吐了出來,飯吐盡了,繼而吐酸水。
到了固定時間,老何又來送飯。阿成躺著冰冷的地板上,微微眯著眼睛,意識模糊的看著破碗裡新增的飯團,突然一種強烈的對飲食的渴求湧上心頭,顧不得彌漫的腥餿味,看不到蠕動的蛆蟲,阿成用左手撈起飯團,大口大口的吃著。
老何站在柵欄門外靜靜看著,只是哼哼的冷笑。
吃完飯,阿成複回草堆裡,蜷縮著躺下。他想起了以前和小樓的聊天,小樓說:“你之所以挑三揀四,不過是因為承平日久,不曾遭遇饑寒交迫的境遇而已。若是饑渴的久了,尿你會喝,腥臭的飯食你也會吃。莫說是飯,有時候,就是屍體你也會吃。不是貓狗的屍體,而是人的屍體。不是煮熟了吃,而是生吃。你會像一頭饑餓的野獸一樣撕咬著人的血肉吃!”
殘廢的右手,冰冷的地板,餿飯渾水的飲食,無人問津的處境,讓阿成不禁悲從心頭起。久之,又付之以一聲長長的嘆息。
抬頭盯著監室的牆壁,阿成看到了牢裡牆上大片黑紫暈跡,壁頂甚至有星點汙痕。他起身,仔細看了看:那不是汙痕,而是血汙。
“不用大驚小怪的,這裡很常見。你掀開你身下的草堆,還有凝結的腦漿子呢。”住在阿成隔壁監室的一位囚犯,躺在草堆裡,伸了伸懶腰,說道。
阿成猶豫了下,倒也沒有掀開草堆驗證一下,眼不見為淨。
隔著木柵欄,阿成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這個囚犯:40多歲的年紀,蓬頭垢面,手腳生滿凍瘡。
那個囚犯看了眼阿成,漫不經心的講述阿成監室裡原來那個囚犯的故事。
原先關著的那個犯人,姓劉,名叫啟秀,本是直隸保定府的一名舉人。屢試不第的他,家境貧寒,身後還有年幼的妹妹待養育,於是他委身進入縣衙中做了一名訟師。啟秀略有文采,也順帶教授縣令及親屬兒孫們的文化功課,掙些補貼家用的小錢。得此機會,啟秀得以出入縣衙後院,認識了縣令的長女,18歲待嫁閨中的李紫玉。
李紫玉在房中做些針線活計,正是百無聊賴之際,遇見了一表人才,顯有文采的啟秀。李紫玉自小生活在閨房內、院子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平時打交道的不是父母,就是弟妹,再有就是一些中年婆姨,哪裡見過如此儀表堂堂的男子,登時為之傾倒。
眉目傳情之際,舉手投足之間,兩人就勾搭上了。甚至在教書之餘,啟秀安排學生們寫字,自己則躲在一旁儲存學具的庫房裡,與李紫玉偷嘗禁果,行歡愛之事。每每事後,學生們常常向老師彙報,說是聽到庫房裡有窸窸窣窣的搖桌子的聲音。啟秀一笑而過,說是貓捉耗子嘞。
陷入你儂我儂之中的兩人,想長相廝守,便由啟秀向縣令提起婚事,想迎娶李紫玉。縣令哪看得上這個窮舉人,於是打發他走,說等他考上進士再說。
不甘心的劉啟秀發奮用功讀書,功夫不負有心人,第二年,啟秀便高中,雖然是第二榜,但好歹也是進士及第。
衣錦還鄉的啟秀又去找李紫玉,不想她已經被許配給了知府的公子,於枚雍。啟秀去找縣令理論,但木已成舟,也是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