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眾人“另眼相看”的,不是一向吹毛求疵的宗主青葉,而是他身旁始終面帶笑意的大長老。
以往這般場合,老人幾乎都是聽到一半便嚷著“我輩魂者,哪裡來的閑心逸緻管此等俗事”,後不顧眾人臉色摔門而出。
可今日卻似換了個人,其臉上被歲月留下的溝壑痕跡如同枯木逢春,盡數舒展。
許是多年執掌刑罰瑣事積攢下來的餘威,許是因殿內大半魂者都是由他傳的道,青葉揮散眾人後竟無一人敢上前詢問。
能遠遠投來一道關懷敬重之餘還帶著些許驚奇的目光,已是他們所知的老人底線。
不逾矩,便是去他在後山的清修之所吃睡三日,老人也不會多言半句。
若是超過那根時而韌如銀絲、時而脆如蛛網的線,那身屹立魂道絕巔的陽之魂,當真足以令天地失色。
就如那個對整座青璇魂宗來說都屬禁忌之言的男人姓名,便屬於那根脆弱蛛絲。
待得人去殿空,之前還揮斥方遒的青葉宗主長鬆口氣褪去衣衫,那件能引得無數掌魂趨之若鶩的納元魂裳,被他隨意丟在一旁。
“大哥今日…有些不一樣啊…”
老人嘴角一咧,邁步走到高臺邊緣與青葉齊肩,“有何不一樣?我記事起便在山上,如今已有兩百九十三載,不都是這樣?”
青葉神情微凝,牢牢盯著下方被打磨得光可鑒人的山岩地板,欲看穿一般,“世人皆知不入帝境終為凡,可不知入了帝境,也只有區區三百歲的光陰可供蹉跎…”
“我老了…不像你,天資卓絕正值壯年,膝下也有嫦兒相伴,所想所圖,也還做得動。”
老人臉上之前還算舒展的紋路說到此處後深深皺起,他能耐著性子聽完青葉編排與身後“天地”二字無關的好面俗事,本就是為了此刻。
“你讓小洋下山送信我可以不管,與天機執法兩方爭來的問道緣由我也可以不管,甚至不管你與他如何勾結”,青葉面色漸變,老人扶膝站起。
“我只保他!”
殘影消散,一人坐在空曠大殿的青葉驟然緊握雙拳,捏得手下空間吱吱作響,半晌卻又緩緩松開。
“果真還是瞞不了他啊……”,九十有八卻依舊面如冠玉的青葉嘴角勾出一抹苦澀弧度,伸向納元黃袍的右手卻無比堅定。
穿上它,便可在此山一言定人生死,便可看到百尊臣服。可他從接過這件能自主吸納魂元的宗主魂裳之時,就不再滿足只是區區百位的掌魂低頭。
青葉穿上黃袍,呢喃自語。
“長生…古今幾人可逍遙長生?大哥啊大哥,你守這青璇魂宗的時間都當得凡俗兩世了,怎地還不明白?
掌人生死,萬民來拜,這才真正看得見摸得著的自在逍遙。”
……
青璇主峰,後山。
魁木孤卿散掉手印慌忙站起,上前兩步捂著右臂朝推門而入的老人單膝跪下,“多謝尊駕出手之恩!”。
少年本是想行叩頭大禮以表謝意,腰才彎到一半便被兩只老如枯枝的手掌扶住肩頭,不得寸進。
“孩子你這是作甚,快快起來…”
老人方臉濃眉不怒自威,執掌宗門刑罰多年,本就揉不下半點不平泥沙的深邃黑眸一如年少之時,那是能讓各峰首座都暗自發怵的冷靜銳利。
可魁木孤卿抬頭之後,卻只見到一張燦若夏花的慈祥笑臉,還有不知是否錯覺且令他心生不安的半絲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