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氏被她逗樂了,又知她自幼便聰慧過人,也就放了心,又對兩個丫鬟囑咐了幾句,方才出了門。婆婆那兒還等著她回話,少不了又吃一頓訓。好在丈夫不多時便會歸家,婆婆向來顧忌兒子,倒也不會為難她太久,說個幾句也就罷了。
卻說那寧姽嫿,沐浴過後隨意裹了件鬥篷便進了書房。她抽了張紙片兒,調了半晌色,終於定了定心,提筆繪了朵桃花。又是說不出名字的詭異顏色,只是比先前的桃花略小。配字雲:“母妃,我看上了這個女人!”
丟了筆,她細細賞了片刻,將未幹的宣紙晾在那兒,回了屋,丟了鬥篷、爬上床,合了雙眸。
爛桃花愈發多了……
她前幾日一直懶於出府,也就沒遇到什麼男子。不想,一但有了接觸外男的機會,爛桃花就如此……泛濫成災。
究竟是和諧文女主體質,多少應當心些。她對這本小說某些情節印象深刻,那大段的露骨描寫著實令人臉紅心跳。因此……
“嫿兒……你當真是下了決心?”
面帶傷疤、棕色膚色的英俊男子目光複雜。他注視著幼女,頗有些難以置信。
寧姽嫿笑道:“爹爹這話說的,嫿兒何時出爾反爾過。嫿兒自幼便欽佩爹爹武藝,爹爹也是知道的。如今嫿兒也想學些武藝傍身,日後若真有甚麼意外,也好自保。”
寧靖河沉吟片刻,憶及前日之事,終是點了頭:“也好。說來你幼時亦有隨我鍛煉筋骨,如今也不過八歲,便是從頭再練,應當也不是難事。只是,你終究是個女子,不可如男子一般在院中、大庭廣眾之下練武。便是曬黑了也不好。”
寧姽嫿笑道:“嫿兒已央了娘親去收拾萱草院出來。那處地兒足夠大了,離我與爹爹的居處也近,正好練武。”
寧靖河大笑道:“難怪我這幾日看下人行事匆忙,原來又是因為你這鬼靈精怪的丫頭。既然你已下定決心,我明日便令人備了十八般武器,替你挑個個趁手的,再慢慢練起。”心中卻已暗暗定了,只替女兒選個九節軟鞭便是。終究是女子,多半一輩子都留在京城,怎麼也鬧不出人命,更遑論上沙場。有個軟鞭防身,再隨便習個順手的招式,也就夠了。
寧靖河當下有了計較,折身指派下僕尋覓軟鞭不提。
然而寧姽嫿自驚蟄那日起,已有數日不曾出府,著實悶得難受。她拿了本話本,頗為心不在焉,片語隻字也未看得下去。那話本相對於現代小說當真不值一提,淨是些才子佳人,三觀邏輯分毫禁不得推敲。她看著看著,心中愈發煩悶,丟了話本,恨不能飛出府去。
恰在這時,泛菱進了門:“小姐,大小姐到了。”
寧姽嫿立即爬了起來,沖那走進門的嬌豔少女甜甜地喚了聲姐姐。寧娉婷揀起話本,翻了幾頁,抿唇笑道:“又是些才子佳人之事呀。嫿兒可是想嫁人了?”
寧姽嫿嬌聲埋怨道:“自然不是,這些話本真是無聊透頂。嫿兒在家中待了這些天,著實無聊,姐姐可有什麼新鮮玩意兒?”
寧娉婷笑道:“新鮮玩意兒沒有,不過,母親命我過來教教嫿兒女紅,說她實是瞧不下去了。嫿兒,將那些物事拿來,姐姐教你。”
寧姽嫿立即撲倒在了床上,哀嚎道:“娘親真真是煩人!嫿兒不要做那勞什子的女紅!”
寧娉婷失笑,耐心勸道:“嫿兒且先來試試,女紅並不難。倒是你,八歲的姑娘了,怎麼還像個小姑娘似的。你瞧明兒,他都已經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了。你這個姐姐可不能輸了他。”
寧姽嫿不情不願地起了身。寧娉婷看著她揉成一團兒的烏發,捂著唇低笑出聲。而後,她上前細細替妹妹打理。後退兩步,上下打量過,寧娉婷滿意地點了頭,牽了寧姽嫿的手坐下,擺出一應物件。寧姽嫿哀嘆一聲,認命地捏了針線。
那寧娉婷捉了針,雙手靈巧無比,手下的牡丹半成品已漸漸栩栩如生。卻見姽嫿手法隨意,繡那桃花的針法亦是怪異無比。寧娉婷皺了眉,也不說她,自顧自繡了半日。待繡完了那幅牡丹,寧娉婷方才俯身去看。這一看,卻是一驚。
只見那繡布上綻開了一叢桃花,姿態各異,卻只有一朵是好的,其餘無一不怪異,不是形狀奇怪就是顏色異常,只那一朵嬌豔無比,卻生在了偏枝之上,不細看便瞧不出美處。
寧娉婷見寧姽嫿滿面不耐,手中動作卻迅速無比,便開口勸阻道:“嫿兒為何繡這不祥之兆?”
寧姽嫿手一頓:“不祥之兆?”
“嫿兒不知麼?”寧娉婷拿了那幅刺繡,嘆道,“嫿兒的創意是好的,只是這‘偏桃花’乃是不祥之兆。民間傳說,這生於正枝的‘正桃花’方可為姻緣,那偏枝的‘偏桃花’只可維持一時,不日便將凋零,終究不得長久。而妹妹這幅刺繡,‘正桃花’皆是歪瓜裂棗,只有一朵‘偏桃花’開得嬌豔……這等不祥之物,還是燒了罷。”
她說著,便要將那方繡布伸入燈中,寧姽嫿忙奪了回來,道:“多謝姐姐提醒,待嫿兒再細看了再燒也不遲。終是出自我手,嫿兒尚有些不捨。”
寧娉婷嘆了氣,也不強求,任她去了。她起身告了別,寧姽嫿送了客,回屋對著繡布上那叢桃花,一時有些怔愣。
映葭出了門,侍立她房中的只有泛菱。她忍不住開口,道:“小姐莫要理會大小姐,大小姐素來是瞧您不順眼的,此次多半也是說來嚇唬您的。奴婢倒是看您這叢桃花繡得極好,頗為生動活潑。”
寧姽嫿搖頭,道:“姐姐雖暗暗有些妒忌我,卻是沒有壞心思的,亦不似她親生母親金姨娘目光短淺。她不過是無奈自己是個庶出女,地位低下,心裡泛些酸水罷了。便是如此,她也是真心疼我寵我的。她說這桃花兒寓意不佳,那便當真是不佳。只是不想,我的猜測,卻成真了。”
泛菱茫然,道:“小姐,甚麼猜測?”
寧姽嫿搖了頭,揮手教她退下。而後,她捧了那幅繡品,細看了許久。
繡這桃花時,她滿心不耐,只是拿著針隨意戳來戳去罷了,魂魄卻是早早神遊天外去了。卻不想,她竟繡出了這一叢栩栩如生的怪異桃花兒來。繡布不像是有人動過,那便當真是她繡的了?
若這桃花當真是老天指引而成……她也就當真就不必嫁人了。左右是嫁不得甚麼好人、成不得正果的,便是那嬌豔的“偏桃花”,也是難得長久。倒不如不見。
如此想著,她疊了繡品,放進那擺了幾張桃花畫兒的抽屜最底下。那繡品上已有她已繪下的四朵桃花,其餘的她尚未見過,也就忘了模樣。如此,她倒有些好奇那些個“爛桃花”了。
正想得入神,她忽的聽見了腳步聲。她只做是泛菱映葭,疑惑這腳步聲為何如此之重,竟不像是女兒家的。她漫不經心抬了頭一看,竟是廚房大廚的兒子。這少年大約十四五歲光景,生得虎頭熊背,分外魁梧。他痴痴看了寧姽嫿半晌,忽地跪下了,喊道:“小姐,俺、俺實在是愛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