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啊,陪我釣會魚唄。”
桓溫坐的那塊大石頭,還有很大的空位,空到可以坐一排人,趙川在腦中腦補著古龍武俠裡的逗比場景,一時間有些愣神,竟然沒有走上前去。
你來了啊;是啊,我來了;你不應該來;但我還是來了...這些話聽起來會讓人很親切,然而趙川知道桓溫不會這麼說話。
桓溫只是站在這個時代頂峰的人。站在頂峰的人,目光再遠,也看不見未來的風景。
趙川現在正在自己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徘徊,而桓溫呢,跟他的情況也差不多,只不過他前面沒有趙川那麼多路,他僅僅只有當權臣和當忠臣兩個選擇。
是當曹丕,還是當霍光?
《哈姆雷特》中那句著名的“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estion”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不在一個時空的人和事,在這一刻似乎交織在一起。
進或退,走或留,這些都是淺顯又深奧的永久話題。
桓溫遞給趙川一根魚竿,兩人並排而坐垂釣,他釣的是糾結,趙川釣的也是糾結。
寂寞這種東西,對他們而言那是不存在的,趙川在洛陽將會跟各路胡人輪番過招,桓溫回建康要廢帝,企圖取而代之,他們怎麼可能會寂寞呢?熱鬧得停不下來才是現實。
一老一少,日月星辰俱在,水天皆為橙紅,此情此景,甚是蒼涼。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不知怎麼的,趙川就想起岳飛的那首滿江紅來。
非常應景,只是,不該由他說出口。
這幾乎是桓溫前半生的寫照。桓溫的前半生,就是在跟胡人鬥爭。
“這應該只是上闕,還有下闕呢?”
桓溫世家出身,對於詩詞還是很在行的,不然也不可能說出“神州陸沉”這麼高逼格的話。
“永嘉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靖康之恥,乃是宋朝的事情,趙川不可能原封不動的照搬,永嘉年間,因為戰亂,世家子弟大範圍南渡,形成兩晉年間第一波南遷潮流,桓溫亦是其中之一,他心中怎麼可能沒有想法。
“這詩我來唸很合適,只是我沒那個才華,寫不出這種東西來,可悲可嘆。”
桓溫一聲悠長的嘆息,本來鬆弛的手,又緊緊握住魚竿,隨即又鬆弛下來。
“這裡就我們兩個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這首詩送給你了,就當是你寫的我不會到處亂說的。”
北伐成功,然後從桓溫嘴裡出來這首詞,其中的巨大意義不需要過多描述。
一時間桓溫心中亦是五味雜陳。
居然還真有魚上鉤,當年在長安的時候,趙川經常沒事去渭水長安城就在涇水渭水灞水等河流交匯的地方)之濱釣魚,技藝高超。
他瞥了一眼桓溫身邊的魚簍,空空如也,看來這位北伐幕府的大都督,東晉權利頭一號的大佬,心思根本就不在釣魚上,甚至不在跟自己的會面上。
有可能桓溫只是想一個人靜靜罷了!
“你有沒有想過,留在江左,在我身邊幫忙?”
將魚竿扔到石頭上,桓溫雙手垂膝,也不看趙川,只是盯著漸漸暗淡的天色,盯著天邊月亮與星辰同在的那一片深藍。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可以很虛偽,說話就好比包裝了一百層裡裝了一坨翔,開啟之後最終臭不可聞。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又可以很真誠,一問一答之間,就能確定兩人之間的關係和命運。
“對不起,你能給的東西,和我想要的東西,差得太多,就像是天上飛的鳥兒和水裡遊的魚兒,它們無論如何,都不會走一路。
相逢於微末,相忘於江湖,也就這樣了。”
趙川說出這句話,就已然明白,自己跟桓溫已經徹底決裂。
這樣會很糟,但他沒有選擇。
“我明白了。建康已經派出了一支由朝廷重臣領頭的隊伍,負責搬遷洛陽郊外的皇陵。
聽謝安說那裡的機關只有你可以解,到時候麻煩你跑一趟了。”
桓溫語氣淡然,不像是在求人,只是隨口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