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小砧相信自己賭對了,是因為她看見最後一根亂草中的青石條挪開後,現出了一個一尺見方的黑窟窿。
夜是黑的,這個黑窟窿在黑夜中,比夜更黑。
藺小砧雙手在那黑窟窿中一陣亂搗,果然,四周的土是松的,那黑窟窿變大了,四周是卻是堅實的青石條砌成的,顯然是一個被沉埋在雜草和亂石下多年的人工砌成的暗道入口。月光落入這個入口,像前世的記憶被千年的光陰一口一口地吞噬。
那毒屍突然鑽進了那入口。
“毒屍兄,等等我呀。”
藺小砧也一躍而入。至於下面是什麼,會遇見什麼,藺小砧不及多想。今日之江湖,凡事由不得你去深思熟慮了。如果遇事還要深思熟慮的話,藺小砧也不會和雲山教賭這一把了。更何況,今日之藺小砧,人不怕,鬼也不怕了。藺小砧覺得自己在像地獄墜落,雖然藺小砧的輕功在蜀山江湖僅次於葉飄葉,還是重重的摔了一下。
是一口井麼?藺小砧四處摸摸,確實是一口窄窄的枯井,就像這個江湖,深不可測,黑咕隆咚。藺小砧突然又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不是這個地方熟悉,而是······而是什麼呢?對了,是一種熟悉的感覺,超越了記憶和實體的感覺。
毒屍呢?藺小砧一把抓住黑暗中的毒屍,藺小砧說,既然你把我帶到了這裡來,就由你來帶路了。藺小砧這樣說著,就在那井壁上摸到了一個暗洞,藺小砧摸索半天,發現那暗洞原是有機關裝置的,只是年深日久,那機關早已損壞。
藺小砧便讓那毒屍先鑽進去,自己跟著。那暗洞裡異常潮濕,似乎從前是有水的,或者現在不是雨季的緣故吧。藺小砧跟著那毒屍爬,像一條鱔魚那樣,左轉右拐,好容易出了暗洞,
又是暗門,還是暗門,那些暗門機關大多都已損壞,成了明門了。然後是密道,然後是往下的密道,然後是再往下的密道,密道上又有門,然後是帶密室的密道,然後藺小砧想:“這個地方就算蜀山江湖發現了,再要用先前火攻煙燻的法子,像對付老墳那樣,可就不管用了。”
然後藺小砧又想:“再不能走了,再走就到黃泉路了。”
然後還是走,然後藺小砧又想:“再走就到地獄了。”
藺小砧自語道:“本來就是要去地獄的。”
又進了一間石室,乃是借地下石洞,倚勢鑿成的。這石室裡,毒屍和藺小砧都找不到出口了。藺小砧摸出火鏈子打燃。只見石室中靠牆設有石榻,榻旁一堆散落的黴爛的陳年的古書,左邊廂一圓幾,半嵌入牆體。圓幾上一個銅香爐。這些物事靜靜的睡在地下黑暗的時光中,好像在慢慢醒來,慢慢醒來的是藺小砧的那種與生俱來的詭異的感覺——又是似曾相識。
然後藺小砧看見牆上一行淡淡的字跡,有的已經湮沒不可辨認,但藺小砧好像在哪裡讀到過這幾句話一樣,還是一口氣讀了出來:
晏平顧弱文到此一遊
特警示後人
此去地獄後來人莫入
一種超現實的恐懼或者說荒誕的恐懼在藺小砧心中蔓延。
又是這兩個人——晏平和顧弱文。這兩個古人才真的像陰魂一樣纏繞自己半生。藺小砧的手指忍不住沿著那淡淡的歲月中就要被風幹的筆畫劃下去。就像雲山教教主信物——那張布上的血畫後的字跡如同是出自自己之手,這石壁上的字跡分明就是杜桓所寫。為什麼?
藺小砧毛骨悚然。
自己和這個早就隨著歲月而去的顧弱文到底有什麼關系?好像自己一直走著她所走的路,在沿著冥冥中她指引的方向畫出自己的江湖路。和她有一樣的相貌,一樣的字跡,甚至連所愛的人都有著一樣字跡。難道,我就是她?或者說,她就是我?不是的,我們名字不一樣,我們經歷的時光不一樣。
前世?藺小砧又冒出這個念頭。
只是她是我的前世,還是我是她的前世?人說,時光如河流,不可逆轉,那自然她在前,我在後,然而人又說,時光如鏡裡鏡外,所謂先後,實則互為表裡,如風中紙頁,兩面反轉,無所謂先後,只有輪轉週迴。藺小砧想得出神,手腕反轉,軟劍彈起,輕輕用力,在那石壁上劍走龍蛇,也刻下幾行字。收起軟劍,心中又嘆道:今世尚且虛幻,江湖如夢,何談前生後世?
藺小砧手中的火摺子燃盡了。收住這雜亂荒誕的思緒,藺小砧對那毒屍說:“後人莫入,如果不入,江湖怎麼辦?”
毒屍當然不說話。如果說話了,倒要把人嚇死。